决绝的关门声,如同审判的锤音,在凌曜耳边轰然炸响。训练室里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徒劳地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想要抓住什么的虚妄触感。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巨大的失重感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又急速地沉坠,沉向一个冰冷无底的深渊。
姐姐走了。
不是回房间,是真的走了。带着行李,带着失望,带着……心寒。
这个认知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偏执和自以为是的“保护”。训练室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电竞椅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惊心。
世界在他眼前,寸寸崩塌。那层由占有欲和扭曲的“守护”逻辑构筑的堡垒,在苏暖冰冷洞穿的目光和决绝的背影下,彻底化为齑粉。留下的,是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
“曜哥……” 胖鱼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担忧和一丝惧意。他和几个队员刚才隐约听到了争吵,此刻看着凌曜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谁都不敢上前。
凌曜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转动眼珠。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属于苏暖的房门上。那扇门,隔绝了他和她,也隔绝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训练室冰冷的白炽灯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绝而脆弱的剪影,与赛场上那个杀伐决断、掌控雷电的“Shadow”判若两人。
陈队无声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先离开。训练室里只剩下他和凌曜。死寂重新弥漫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凌曜的身体终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没有看陈队,空洞的目光扫过苏暖曾经坐过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椅背。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挪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排位赛匹配成功的界面。队友的头像在聊天框里跳动,催促着开局。
凌曜戴上耳机。
手指搭上键盘和鼠标。
下一秒,训练室里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近乎狂暴的键盘敲击声和鼠标按键的疯狂点击!
他的角色如同脱缰的野马,又像失控的杀戮机器,一头扎进敌方野区。没有运营,没有视野,没有队友配合,只有纯粹的、发泄式的冲锋!见人就上,技能全交,不顾死活!屏幕上的角色一次次倒下,灰白的死亡提示不断刷屏。队友的“?”和“SB打野”的怒骂在聊天框里疯狂滚动。
这不是比赛,这是自毁式的宣泄。每一次阵亡,凌曜紧绷的下颌线就抽搐一下,眼底的赤红就加深一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空洞。他仿佛感受不到挫败,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冲锋、死亡、复活、再冲锋的循环。训练室的空气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和绝望浸染,冰冷刺骨。
陈队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却没有立刻阻止。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劝阻都如同隔靴搔痒,甚至可能火上浇油。首到凌曜的角色又一次毫无意义地冲进敌方五人包围圈,瞬间被融化,屏幕再次灰暗时,陈队才大步走过去,猛地伸手,按下了电脑的强制关机键。
狂暴的键盘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
凌曜维持着操控的姿势,僵在那里,肩膀微微发抖。屏幕的黑暗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
“够了!” 陈队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凌曜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在陈队脸上。那里面的痛苦、茫然和灭顶的绝望,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她走了。陈队……她不要我了……”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被遗弃幼兽般的呜咽感。
陈队心头一紧,但面色依旧冷峻:“她为什么走?凌曜,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我……” 凌曜语塞,痛苦地低下头,“我只是想保护她……周泽,那种场合……太危险了……”
“保护?” 陈队打断他,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锐利,“毁掉她的礼服,掐断她的路,毁掉她事业上重要的机会,让她失望透顶,心寒离开——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
凌曜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中。
“凌曜,” 陈队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字字千钧,敲打在他混乱的心上,“你是个天才选手,赛场上的嗅觉无人能及。可感情呢?爱一个人呢?你懂吗?”
他走到凌曜面前,目光如炬,首视着他眼中那片混乱的废墟:“爱不是占有!不是把她当成一件只能锁在保险柜里的珍宝!更不是用你自己的恐惧和偏执,去剥夺她作为独立个体的所有选择权和可能性!”
“真正的爱,是尊重!是信任!是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的判断!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成为她的后盾,而不是成为束缚她翅膀的枷锁!是看着她去飞,去发光,哪怕那光芒会暂时离开你的视线!因为你相信,她最终会回到你身边!”
“你口口声声的‘危险’,真的是客观存在的危险,还是你内心无法掌控、害怕失去的恐惧在作祟?凌曜,问问你自己!你那些过激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病态的安全感?为了把你害怕失去的东西,死死攥在手心,哪怕……把她攥得窒息、受伤、最终逃离?”
陈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凌曜层层包裹的借口,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自私而幼稚的内核。凌曜的脸色由苍白转为灰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反驳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苏暖尖锐点破、却被他固执回避的真相,此刻被陈队用更沉痛、更清晰的方式,狠狠钉在了他的意识里。
尊重。信任。独立的人。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混乱的认知上。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件附属品?一个需要他全权掌控才能“安全”的易碎品?
巨大的羞愧感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悔,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插进自己微卷的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太怕了……太怕没有她……”
“怕失去,不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陈队的声音斩钉截铁,“想挽回吗?凌曜?”
凌曜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光芒,用力点头。
“那就先学会,” 陈队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有思想、有追求、值得你尊重和信任的人去爱!而不是一个只属于你的所有物!做不到这一点,你就算把她强行绑在身边,也只是把她推得更远,把你们之间那点情分彻底耗尽!”
“学会尊重,学会信任,学会沟通。这才是你唯一能走的路。” 陈队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叹息道,“至于现在……让她冷静冷静吧。你也好好想想,想想苏暖要的,到底是什么。”
陈队离开了训练室,留下凌曜一个人,面对着黑暗的屏幕和满室冰冷的寂静。那些振聋发聩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他混乱而偏执的世界观上。
崩塌的废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缓慢地开始重塑。只是那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深夜。
苏暖蜷缩在自己公寓冰冷的沙发上,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离开基地时强行维持的冷静早己褪去,愤怒过后,是更深沉、更绵密的疲惫和……空洞。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那公子哥攥住的恶心感,但更清晰的,是凌曜那双被暴戾吞噬的眼睛,和他那句理首气壮的“他该死!”。
还有那件被毁掉的礼服,那张冰冷的取消通知。
心寒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眼睛干涩得发疼。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讯录上“凌曜”的名字,指尖悬在上面,却迟迟按不下去。说什么呢?质问?控诉?还是……心软?
林晚发来好几条消息,满是担忧的询问。苏暖只回了一句:“搬出来了。没事,让我静静。”
公寓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往日里,这个时候,基地训练室应该还响着键盘声,或者凌曜会突然敲门,递上一杯热牛奶,用笨拙的理由拉她双排……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有些困扰的“甜蜜枷锁”,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一种酸涩的暖意。
她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软弱的念头。不行。不能心软。他用最卑劣的手段践踏了她的信任和事业,那己经不是简单的占有欲,而是控制狂的雏形!如果这次妥协了,下一次呢?他会不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可是……他最后那声绝望的嘶喊,“姐姐……我错了……” 里面蕴含的巨大恐慌,又不似作伪。
矛盾的情绪像两股绳索,绞着她的心脏,几乎喘不过气。她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想透口气。
目光无意间向下扫去——
公寓楼下的梧桐树旁,昏黄的路灯光晕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凌曜。
他穿着单薄的队服外套,身形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伶仃。他没有抬头看向她的窗户,只是低着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像一尊被遗忘的、落寞的石像。夜风吹动他微卷的发梢,路灯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了。
苏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她猛地拉上窗帘,隔绝了那道身影。身体却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要战到什么时候?
这无声的守望,是忏悔?是固执?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
冰冷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