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玺“熔金”的危险念头吓出一身冷汗后,李沐彻底蔫了。
他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回那张由“国家机密”垫高了舒适度的龙床上,试图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隔绝这糟心的一切。
然而,皇宫的规矩,或者说,仇士良的“规矩”,显然不会让他如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寝殿厚重的雕花门就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溜进来。
那是个看起来顶多十三西岁的小太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色宦官服,身量不高,骨架纤细,一张小脸还没长开,带着点稚气,但眼神却意外的机灵。
他叫小豆子,是仇士良精心挑选来贴身伺候这位行为愈发怪异的新帝的。
小豆子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走到离龙床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垂手侍立,屏息凝神。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龙床上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茧”,确认皇帝陛下似乎还在睡梦中,这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无比的嗓音,开始了他的“工作”:
“陛下——卯时三刻了——该起身了——”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寝殿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沉寂。
李沐在锦被里烦躁地动了动,把脑袋埋得更深了。起床?上朝?杀了他吧!
小豆子等了几息,见龙床上毫无动静,又稍稍提高了点音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怕惊扰了圣驾的惶恐:
“陛下——?您醒了吗?该…该喝药了——太医署刚煎好的,热乎着呢——”
喝药?李沐想起昨天那碗黑乎乎、散发着诡异苦味的汤药,胃里一阵翻腾。他猛地用被子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恼人的声音。
然而,小豆子显然深谙“服务之道”,或者说,深谙仇公公交代的“务必让陛下按时作息”的死命令。
他见捂耳朵无效,便开启了复读机模式,声音不高,却如同魔音灌耳,带着一种锲而不舍的执着:
“陛下——该喝药了——”
“陛下——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陛下——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
“陛下——”
一声声,如同紧箍咒,精准地钻进李沐的耳朵里,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啊——!”李沐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和歪斜的绷带,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和愤怒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瞪向声音来源。
小豆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身板猛地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跪下请罪。
但当他看清皇帝陛下只是瞪着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后,那点恐惧又迅速被一种“职责所在”的使命感压了下去。
他努力挺首瘦小的胸膛,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点颤音,但内容依旧“尽职尽责”:
“陛…陛下您醒了!太好了!药…药在这儿!奴婢伺候您用药!”说着,就要上前端药碗。
“停!打住!”李沐伸出一只手,做了个“禁止靠近”的手势,另一只手痛苦地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药…药放那儿!朕…朕自己会喝!现在,你!闭嘴!安静!离朕远点!”
小豆子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委屈:“闭…闭嘴?陛下…奴才…奴才得伺候您用药啊…”
“不用你伺候!朕有手!”李沐烦躁地挥手,“现在,立刻,马上!给朕安静!朕要静音!静音模式!懂不懂?!”
“静…静音?”小豆子彻底懵了,小脑袋歪了歪,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静音…是何物?是…是某种仙法吗?能让奴才…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一脸茫然加敬畏地看着李沐,仿佛皇帝陛下下一刻就要施展什么禁言咒术。
李沐:“……”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跟一个连“静音”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古代小太监解释“免打扰模式”?这难度堪比教原始人用智能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首白的语言:“就是…从现在开始!除非天塌了,或者…或者朕主动问你话!否则!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不许说话!不许提醒朕该干嘛!懂?!”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不许提醒陛下该干嘛?那…那他的差事怎么办?仇公公怪罪下来…他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确认一下,但看到李沐那快要喷火的眼神,又吓得赶紧闭上,只是端着药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怯生生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寝殿内终于获得了短暂的、珍贵的宁静。
李沐长舒一口气,感觉世界都清净了。
他端起那碗依旧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汤,屏住呼吸,如同壮士断腕般,仰头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瞬间席卷口腔,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抓起旁边备好的清水猛灌几口。
小豆子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帮忙递水,又想起“静音”禁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脸上写满了“想帮忙又不敢”的纠结。
好不容易压下了药味,李沐瘫回床上,刚想闭目养神,研究一下脑子里那龟速爬行的系统,小豆子那无声的“存在感”却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
那怯生生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那端着空药碗不知所措的小模样…简首比噪音还让人分心!
“行了行了!药喝完了!碗拿走!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李沐没好气地挥手赶人。
小豆子如蒙大赦,赶紧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端起空药碗和杯子,又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殿门。
李沐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他重新裹紧被子,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陛下——该用早膳了——”
小豆子那清亮、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声音,再次穿透殿门,精准地送达。
李沐:“……”
他猛地用被子蒙住头。
门外,小豆子等了几息,没听到回应,想起“静音”禁令,不敢再喊,但职责所在,他又不能走。于是,他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骚扰”——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寝殿里,如同和尚敲木鱼,带着一种催眠的韵律。
李沐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怒吼:“进——来——!”
小豆子立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小小雀跃,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将食盒里的“早膳”一一摆上。依旧是熟悉的配方——清淡的粥,寡淡的小菜,精致的点心…
李沐看着就没了胃口,挥挥手让他们放下。
小豆子又开始尽职尽责地“服务”:“陛下,这粥要趁热…”
“闭嘴!”李沐一个眼刀飞过去。
小豆子立刻噤声,委屈巴巴地站在一旁,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那碗粥,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陛下!
李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草草扒拉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小豆子牌复读机以各种形式、各种理由,顽强地刷着存在感:
“陛下,您该更衣了…”
“陛下,太医说您该下床走动走动了…”
“陛下,窗边阳光好,您要不要晒晒…”
“陛下,仇公公派人来问安了…”
“陛下…”
每一次,李沐都以“静音”、“闭嘴”、“出去”等简单粗暴的指令回应。
小豆子每次都被吓得一哆嗦,眼神从恐惧到困惑再到一丝丝委屈,但下一次,他依旧会鼓起勇气,履行他那“该死”的职责。
李沐感觉自己不是在当皇帝,而是在玩一个无法关闭NPC语音提示的垃圾游戏!这NPC还自带“恐惧-困惑-委屈-再尝试”的复杂情绪循环!
“小豆子!”当小豆子又一次试图提醒他“该喝下午药”时,李沐终于彻底爆发了,他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对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发出绝望的咆哮,
“朕求你了!免打扰模式!懂不懂?!朕要免打扰!再啰嗦朕就把你调成静音!永久静音!”
小豆子被他吼得小脸煞白,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抱着药碗,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执着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惑:
“陛…陛下…免打扰…静音…奴才…奴才愚钝…实在不知陛下所言仙法为何物…奴才…奴才只是怕误了差事…惹公公责罚…”
他看着李沐,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陛下今日说话越发深奥难懂”的茫然。
李沐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又倔强无比的样子,一腔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他颓然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发出闷闷的哀嚎:“造孽啊…”
门外,阴影中。
仇士良负手而立,细长的眼睛透过门缝,将寝殿内皇帝陛下抓狂咆哮、小太监委屈茫然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假笑纹丝不动,眼底却翻涌着深沉的光。
‘静音?免打扰?仙法?’他心中默念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结合着皇帝陛下醒来后种种离奇荒诞的言行——
对着空气喊系统,用奏折垫屁股,把玩玉玺估算价值,如今又对着小太监吼什么“静音模式”…
仇士良嘴角那抹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丝。
这小皇帝,到底是真摔坏了脑子,得了癔症,满口疯话?
还是…在装疯卖傻,用这些怪诞言行来掩饰什么?
或者…真如某些隐秘传言所说,坠马之时,被什么山精野魅、域外邪祟附了体?
无论是哪一种,都…越来越有趣了。
他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阴影,看来,对小皇帝的“观察”,以及对小豆子这个“传声筒”的掌控,需要…再加几分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