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梅雨季的湿闷,打在林雨晴发梢上。
她蹲在老城区广场的旧地砖前,替赵莉莉系紧舞鞋的缎带。
小女孩的脚踝上还留着上次排练时磕的青痕,却仰起脸笑得像颗沾了水珠的樱桃:"老师,我今天要跳得比蝴蝶还高。"
广场角落的铁皮广告牌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那是舞团最后一块宣传板,写着"萤火公益舞团谢幕公演"的字迹己经被雨水泡得模糊。
林雨晴摸了摸孩子们冻得发红的手背,把自己的薄外套披在最小的圆圆肩上:"冷就告诉我,我们只跳三支曲子。"
"不!"赵莉莉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发梢的水珠顺着指缝渗进林雨晴掌心,"老师说过,《雨中蝶》要跳给所有看不见光的人看。
今天广场上有那么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他们都是需要光的人。"
雨势在上午十点突然转急。
林雨晴站在广场中央,望着孩子们在雨幕里散开成蝶形,喉头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仓库里被雨水泡烂的舞衣,想起银行短信里终于解冻的账户余额——那是顾承渊的支票,也是方婧熬了三个通宵才打赢的财产保全案。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宇把捡来的碎镜片粘成了闪粉,圆圆用旧围巾扎成了蝶翼,他们说要"用最破的材料,跳最亮的舞"。
第一声钢琴前奏是小宇用手机外放的。
林雨晴的脚尖刚点地,雨丝便顺着脊椎滑进舞裙。
她听见围观人群中传来抽气声——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镜子的地方跳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姿态:像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腰的蝴蝶,像从阴沟里往星空飞的萤火虫。
赵莉莉的旋转带起一片雨雾。
这个总被嘲笑"罗圈腿"的女孩,此刻的足尖立得比任何芭蕾学员都稳。
泪水混着雨水从她下巴坠落,在泥水里溅起小水花。
她的舞蹈语汇里没有教科书式的优雅,只有最原始的倔强:抬臂时像要撕开云层,下腰时像在亲吻土地,最后定格的展翅动作,分明在说"我们不会放弃"。
"拍下来!
快拍!"人群里有人喊。
几十支手机举了起来,雨幕中浮动着点点冷光。
林雨晴瞥见穿外卖服的小哥把电动车停在路中间,环卫阿姨用袖子擦着眼角,送孩子上学的妈妈把伞倾向舞台方向,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广场边的奶茶店老板突然跑出来,举着扩音器喊:"音响我借!"老式音箱里的钢琴声顿时清晰了十倍。
林雨晴的心跳和雨声、琴声、孩子们的呼吸声叠在一起,她第一次觉得,所谓舞台从来不是红地毯和聚光灯,而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愿意为一群流浪孩子的舞蹈停下脚步。
首播热度在下午一点窜上同城热搜第一。
方婧的电话打进来时,林雨晴正蹲在地上给圆圆擦脸。
律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雨晴,账户刚才收到三笔匿名转账,每笔十万;还有家长群炸了,至少二十个孩子要报名,说'要和萤火一起跳舞'。"
"老师!
看手机!"小宇举着她的手机冲过来。
屏幕上是本地新闻官微刚发的视频:雨幕中的蝶群,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笑脸,配文"当舞蹈成为最锋利的伞"。
转发量己经破十万,热评第一是:"突然懂了什么叫'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顾宅顶楼的落地窗外,暴雨正砸在私人温室的玻璃上。
沈佩瑶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屏幕里林雨晴的舞蹈还在循环播放。
她猛地将手机砸向玫瑰架,带刺的花枝扎进手背,却比不过心口的钝痛——二十七年前,她也是这样在暴雨里求顾父给舞蹈团最后一次机会,得到的却是"眼泪比舞蹈廉价"的冷笑。
可现在,这个姓林的女人用一支破破烂烂的舞,让她儿子递支票,让全城人共情,让她苦心经营的"顾家慈善"口碑出现裂痕。
"王助理。"她扯下染血的真丝手套,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联系所有合作媒体,半小时内撤下这条热搜。
另外,让财务把去年给流浪儿童中心的拨款凭证找出来——"她盯着温室角落那株被雨打残的蓝玫瑰,"加两笔虚构支出,就说...就说林雨晴挪用善款给孩子买舞鞋。"
老城区广场的雨还没停。
林雨晴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忽然觉得这场下了半个月的雨,似乎有了要停的迹象。
孩子们正追着刚才送音响的奶茶店老板要奶茶,小宇举着手机喊:"老师快看,顾先生给视频点了赞!"
她低头时,雨幕里突然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有人举着黑伞逆着雨走来,伞骨的金属反光刺得她眯起眼。
那身影越走越近,林雨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是顾承渊常穿的深灰西装,是他习惯把伞倾向对方的姿势,是雨丝打在伞面上,却落不进他身周那片晴空的模样。
"老师!
有人来啦!"圆圆指着那边喊。
林雨晴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舞裙,看着那道身影在雨幕里逐渐清晰。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这场雨,终于要停了。
无需修改
顾承渊的伞沿在雨幕里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
林雨晴望着他西装肩头洇开的水痕,这才惊觉他的伞几乎全罩在自己头顶,他右半边身子早被雨水浸透,深灰色西装贴在后背,勾勒出紧绷的肩线。
“冷吗?”他的声音被雨声浸得发闷,却像一块焐热的玉,轻轻抵住她发颤的尾椎。
不等她回答,他己脱下西装,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她淋湿的舞裙。
林雨晴闻到淡淡雪松香水混着雨水的气息,想起半个月前在慈善晚宴上,他也是这样,用西装替她挡住顾母扔来的红酒杯——那时两人还隔着“破坏联姻”的误会,此刻却像两棵在暴雨里交缠的树,根须终于触到彼此的温度。
“我以为……”林雨晴喉咙发紧,想起三天前在法院外,顾承渊撑着伞站在台阶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时她刚拿到财产保全令,却被记者围堵着追问“是否攀附豪门”,他最终只是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消失在雨雾里。
此刻她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账户里的支票、方婧连夜整理的法律文件,还有现在这具替她挡雨的身躯里。
“该说‘我以为’的是我。”顾承渊指尖擦过她发间沾的雨珠,声音低得像怕惊散了雨幕里的蝴蝶,“上次在仓库看到你们用破布做舞衣,我让助理买了三十箱布料,结果被母亲截下退了回来。”他喉结滚动,“后来我才知道,你们根本不需要施舍——”他望着广场上正用奶茶杯接雨水玩的孩子们,“你们需要的是,有人相信你们的光芒,值得被看见。”
小宇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里是银行APP的新消息提醒:“老师!到账了!到账了!”林雨晴接过手机的手在抖——“萤火公益舞团”的新账户余额显示着“5,000,000.00”,附言栏是顾承渊的字迹:“买最好的舞鞋,建带地暖的排练室,剩下的给孩子们买热奶茶。”
“顾先生!顾先生!”赵莉莉甩着湿漉漉的辫子扑过来,发梢的水点溅在顾承渊裤腿上,“我们能有自己的镜子吗?圆圆说想看自己跳舞的样子!”
“能。”顾承渊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明天就让人送来整面墙的镜子。还有,”他掏出帕子替圆圆擦了擦鼻尖的泥,“以后排练室的空调温度,由你们定。”
广场上爆发出欢呼。
奶茶店老板举着刚煮好的姜茶挤进来,环卫阿姨把拾到的舞鞋别针塞进林雨晴手里,外卖小哥从保温箱里掏出热乎的包子——这场雨把陌生人的善意都泡软了,像一杯熬了二十年的老茶,终于在今天溢出香气。
顾宅顶楼的水晶灯在沈佩瑶脸上投下冷光。
她盯着手机里助理发来的截图:顾氏私人信托的转账记录,备注栏赫然写着“萤火公益专项基金”。
翡翠镯子在大理石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想起今早家庭会议上,顾承渊第一次当众反驳她:“妈,慈善不是做报表,是让受助者活得有尊严。”
“夫人,二少爷的律师团队刚联系了民政局。”王助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们要重新注册舞团资质,还要求调阅去年‘顾家慈善’对流浪儿童的拨款明细。”
沈佩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二十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她跪在顾父书房,怀里抱着流产的诊断书,求他不要撤销舞蹈团的赞助。
“你该学会用商业思维看慈善。”他当时翻着报表说,“那些孩子能给顾家带来什么?”后来她学会了——用流浪儿童做慈善秀,用虚假拨款冲业绩,用“顾家慈善”的光环掩盖地下钱庄的流水。
可现在,她儿子竟要撕开这层面纱?
“去把财务总监叫来。”她扯松珍珠项链,喉间泛起铁锈味,“让他把‘萤火’去年申请资助的档案找出来。”她望着窗外渐弱的雨势,突然笑了,“对了,把林雨晴母亲当年在顾家做清洁工的工资单也调出来——有些秘密,该让她的‘光’照照了。”
老城区的雨终于停了。
顾承渊望着林雨晴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发梢还滴着水,却笑得比雨后的彩虹还亮。
他摸出手机,给私人律师发了条消息:“查‘萤火’被冻结前的每一笔支出,特别是和‘顾家慈善’的往来记录。”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林雨晴正朝他望来。
她的眼睛里有星星,是被雨水洗过的星星,是他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次想拼命护住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