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墙豁口处的血腥炼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声…所有的喧嚣都在那几株翠绿藤蔓破土而出的瞬间,诡异地沉寂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在每一个蛮族骑兵狰狞的面孔、守城者绝望的眼神、以及程老大喷溅在空中的那口滚烫血雾之上。
噗嗤!噗嗤!噗嗤!
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腐朽的木板上,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那几根从神秘块茎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的翠绿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距离最近、正挥舞弯刀冲向豁口的几名蛮族骑兵!
藤蔓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它们无视了厚重的皮袄和简陋的皮甲,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牛油,精准而狠辣地贯穿了蛮族骑兵的脚踝、小腿、甚至大腿!粘稠温热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在翠绿的藤蔓上涂抹出刺目的猩红!
“呃啊——!!”
“什么东西?!”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被贯穿的蛮族骑兵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让他们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被砍断腿的野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城墙豁口边缘!他们惊恐地试图用手去撕扯那些贯穿身体的藤蔓,却发现那翠绿的植物坚韧得如同浸油的牛皮绳,根本扯不断!反而随着他们的挣扎,藤蔓如同活物般猛地收紧、绞缠!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响起!
被缠绕的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如同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无论是凶悍的蛮族骑兵,还是濒临崩溃的守城者,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他们如同被冻结的雕塑,僵立在原地,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株在血腥泥泞中摇曳生姿、却又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诡异植物!
恐惧!源自灵魂深处、对未知力量的原始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嗜血和绝望!
“妖…妖法!!”
“魔鬼!是魔鬼的藤蔓!!”
“跑!快跑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雪崩般的、彻底崩溃的恐慌!攀爬在云梯上、距离豁口稍远的蛮族骑兵,如同受惊的猴子,手脚并用地疯狂往下跳!摔断了腿也顾不得!豁口附近的蛮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武器,哭爹喊娘地转身就逃,互相推挤践踏!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冲锋阵型,瞬间土崩瓦解!
就连后方督阵的赵彪,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骇得面无人色!他座下的黑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他死死勒住缰绳,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未知存在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那几株缠绕着残肢断臂、兀自缓缓摇曳的翠绿藤蔓,又惊疑不定地望向苍梧县城深处…那个半死不活的夜宸渊所在的方向!
“撤…先撤!”赵彪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他调转马头,第一个朝着黑石堡的方向疯狂逃窜!蛮族大军如同退潮般,丢下满地尸体和哀嚎的伤兵,仓惶撤离了这片被诡异笼罩的战场!
城墙上,死里逃生的守城者们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茫然之中。他们看着城外如潮水般退去的敌人,看着豁口处那几株沾满鲜血、兀自散发着微弱翠绿光芒的诡异植物,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程老大…劫后余生的狂喜尚未升起,便被更深的恐惧和谜团所取代。
“程壮士!程壮士!”老张头第一个反应过来,哭喊着扑到程老大身边。程老大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嘴角和胸前衣襟上满是暗红的血块和污迹。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饿了吗碎片紧贴着皮肉的位置,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在缓慢搏动的暗金微光!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即使隔着布料,老张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快!快抬程壮士回去!找…找点热水…”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几个还算镇定的老汉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程老大沉重的身体,如同抬着一块随时会碎裂的寒冰,踉踉跄跄地朝县衙方向奔去。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抱着骨瘦如柴婴儿的年轻妇人(王寡妇),如同着了魔般,踉跄着走到豁口边缘。她布满冻疮和污垢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一具蛮族尸体旁,捡起了一颗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灰褐色块茎——正是那几株诡异藤蔓的源头!那颗块茎入手冰凉沉重,表皮粗糙,在污秽之下,隐隐可见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蚀刻般的暗金色诡异纹路!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冰冷而充满生命力的悸动,顺着她的指尖,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
王寡妇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想立刻扔掉这邪门的东西!但看着怀中奄奄一息、连哭都发不出声的婴儿,一股源自母性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瞬间压倒了恐惧!她死死攥紧了那颗冰冷沉重的块茎,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将它飞快地塞进自己破袄最深处!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口,那股奇异的悸动似乎微弱了一些,却并未消失。
苍梧县衙,冰冷的偏房内。
程老大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条污秽的靛青破被。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胸腔,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翻卷,毫无血色。断臂处的伤口在低烧下红肿发烫,布条下渗出的不再是脓血,而是带着腐败恶臭的暗黄色粘液。
老张头和李主簿守在炕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李主簿端着一碗浑浊的温水,试图喂给程老大,但水刚沾到干裂的嘴唇,便顺着嘴角流下。老张头则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同样浑浊的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程老大脸上和胸口的血污。每一次擦拭,都感受到程老大身体那惊人的低温和胸口衣襟下传来的、如同冰块般的刺骨寒意。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李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六神无主,“这伤…这邪门的寒气…城里连个像样的草药都没有…”
老张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愁苦和绝望。他看向程老大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他胸口那微微鼓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位置(藏着碎片),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凉。贤弟(指夜宸渊)还躺在隔壁,同样生死不明…苍梧县的天,难道真的要塌了吗?
就在这时,王寡妇抱着婴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带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死死捂着破袄的胸口,那里微微鼓起。
“王…王家的?你来做什么?”李主簿皱眉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现在谁还有空管这些琐事。
王寡妇没有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颤抖着,从破袄最深处,掏出了那颗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灰褐色块茎!块茎在昏暗的光线下,表皮上那几道暗金色的诡异纹路若隐若现!
“这…这是?!”老张头和李主簿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们认得这东西!就是豁口战场上长出魔鬼藤蔓的邪物!
“程壮士…程壮士的血…喷在它上面…它就…它就活了…”王寡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极致的恐惧,“俺…俺看它…它好像…能长…俺的娃…娃快饿死了…”她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婴儿,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俺…俺想…能不能…把它…种下去…看…看能不能…长出…能吃的…”
种下去?!吃?!
老张头和李主簿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看着那颗散发着冰冷邪气、沾染着蛮族鲜血的诡异块茎,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吃这东西?这不是找死吗?!
“胡闹!这是妖物!碰都不能碰!快扔了!”李主簿吓得面无人色,厉声呵斥。
王寡妇被呵斥得浑身一抖,但看着怀中婴儿青紫的小脸,绝望和母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她猛地将那块茎塞到老张头脚下,哭喊道:“张伯!求您了!试试吧!娃…娃等不起了!反正…反正都是死…”说完,她抱着孩子,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偏房,哭声在寒风中迅速远去。
老张头如同石雕般僵在原地,布满老茧和冻疮的脚边,躺着那颗冰冷沉重、沾满血污的诡异块茎。他低头看着它,又看看炕上气若游丝、寒气逼人的程老大,再看看李主簿那张惊恐的脸…一股混杂着绝望、疯狂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情绪,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死马当活马医!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
“李主簿…”老张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去…去弄点好土…再…再找个破瓦盆…”
“你…你疯了?!”李主簿惊恐地看着他。
“不试…程壮士和那娃…都得死!”老张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出了事…俺老张头担着!”他不再理会李主簿,弯下腰,用颤抖的手,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冰冷的块茎捡了起来。入手沉重,那暗金色的纹路仿佛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两天后。
县衙后院那处相对避风、曾经堆放过水泥和焦炭的角落里。
一个缺了口的破瓦盆被安置在地上,里面装着从城墙根背阴处挖来的、相对肥沃的土壤。那颗沾满血污的灰褐色块茎,己经被老张头用浑浊的雪水仔细(带着恐惧)地清洗过,露出了它原本坑洼不平、如同老树根瘤般的丑陋模样。几道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在表皮上蜿蜒,如同某种古老的诅咒。
在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的几个胆大妇孺)充满恐惧和好奇的注视下,老张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这颗“邪物”埋进了瓦盆的土里,覆上一层薄土。
死寂。只有寒风呜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瓦盆里毫无动静。土壤冰冷干燥。围观的众人脸上渐渐露出了失望和更深的恐惧。果然…是妖物…怎么可能会长…
就在李主簿忍不住想开口让老张头把这邪门玩意儿扔掉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破土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骤然响起!
在所有人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瓦盆中央那层薄薄的覆土表面,猛地被顶开了一个微小的凸起!紧接着,一点极其柔弱的、却充满了顽强生命力的嫩绿色芽尖,如同羞涩的精灵,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却坚定地向上伸展!它抽出一片小小的、鹅黄色的、带着细密绒毛的嫩叶!叶片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却倔强地舒展着,贪婪地吸收着冬日稀薄的阳光!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新无比的植物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充满硝烟、血腥和绝望气息的县衙后院,悄然弥漫开来!
“活…活了?!”一个妇人捂住嘴,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天爷啊…真的…长出来了?”李主簿也目瞪口呆。
老张头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成了!这邪物…真的活了!娃…有救了!程壮士…有希望了!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贪婪和冰冷扩张欲的悸动,如同饱食后的毒蛇打了个慵懒的嗝,再次从县衙深处、夜宸渊胸口的芯片深处传来!这悸动不再指向杀戮或制造,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生命孕育般的满足感?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粘稠、带着贪婪和饥渴的冰冷寒意,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无形的触手,再次从黑石堡的方向遥遥传来!目标,似乎死死锁定了县衙后院…锁定了瓦盆中那株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的嫩芽?!
老张头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瓦盆中那株在寒风中摇曳的嫩芽,又惊骇地望向黑石堡的方向…一股比北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苍老的心脏!这东西…真的只是…粮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