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接下来的几日，蔡胥如同一条融入阴影的游鱼，在凤鸣城庞大而混乱的脉络中悄然穿行。他不再刻意躲避人群，而是主动融入那些充斥着汗臭、劣酒和窃窃私语的角落——城门口蹲活儿的力夫堆里，散发着霉味和廉价油脂气味的破败茶馆中，甚至是在阴暗巷尾进行着见不得光交易的肮脏集市边缘。
他沉默寡言，只用几枚从七娘那里带出的、最劣质的铜钱，换来最寡淡的粗茶和能果腹的黑硬面饼。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一个沉默的倾听者，竖起耳朵，捕捉着那些淹没在喧嚣中的、关于这座城过往的只言片语。
“太华门？”一个豁了牙、眼神浑浊的老乞丐，蜷缩在茶馆避风的角落，听到蔡胥压低声音的询问，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茫然，随即是深深的恐惧，浑浊的眼睛里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翳。
“没……没听说过……小哥莫要问这些……晦气！晦气啊！”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抱着破碗就往更深的阴影里缩去，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都死了……都死绝了……”
“太华门？”茶馆掌柜，一个干瘦精明的中年人，一边用油腻的抹布擦着同样油腻的柜台，一边斜睨着蔡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小哥是外地来的吧？打听这作甚？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就化成灰的破事了！晦气！影响我做生意！”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线索如同泥牛入海。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换来的不是茫然无知，就是讳莫如深的恐惧和驱赶。
“太华门”三个字，仿佛成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古城里一道无形的禁忌咒文，一旦提及，便会引来不祥。
蔡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间在无声流逝，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铡刀。烦躁和一丝绝望开始悄然滋生。
难道这“太华门”当真如掌柜所说，早己彻底湮灭在时光的尘埃里，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望的搜寻压垮时，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降临了。
那是在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死胡同深处。一个约莫七八岁、浑身脏兮兮、饿得眼睛发绿的小乞丐，正被两个同样瘦骨嶙峋但年纪稍大的乞丐堵在墙角。
大乞丐恶狠狠地抢夺着小乞丐紧紧护在怀里的半块发霉发硬的饼。
“拿来！小崽子！找死！”其中一个狠狠推搡着小乞丐。
小乞丐被推倒在地，却死死抱着那半块饼，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泪在脏污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蔡胥本不欲多管闲事。在这座城里，怜悯是最廉价的催命符。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掠过小乞丐因挣扎而掀起的、破得只剩几缕布条的衣襟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牌，用一根同样肮脏的麻绳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脖子上。
那石牌的样式极其古朴，边缘磨损得厉害，表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最关键的是，在石牌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两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篆刻小字！
蔡胥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首觉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他停下脚步，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块灰扑扑的石牌。
“住手！”一声低喝，带着刻意模仿七娘教导拳法时凝聚的沉凝气势，骤然在狭窄的死胡同里响起！
两个大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站在巷口阴影里的蔡胥。
蔡胥虽然身形单薄，但站姿沉凝，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冰冷锐利，隐隐带着一股让他们本能感到危险的压迫感。
“滚。”蔡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两个大乞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凶狠，但最终还是被蔡胥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慑住。
他们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松开小乞丐，飞快地钻出胡同跑了。
小乞丐惊魂未定，蜷缩在墙角，抱着那半块饼，惊恐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蔡胥。
蔡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指向小乞丐脖子上的石牌：“别怕。我不会抢你的东西。这个……能给我看看吗？”
小乞丐警惕地看着他，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极其不情愿地解下那脏兮兮的麻绳，将那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牌递了过来。
入手冰凉粗糙，分量很轻。石牌边缘磨损得圆滑，显然是被人佩戴了很久很久。
蔡胥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辨认着石牌表面那几乎被岁月彻底磨平的刻痕。
正面是一些繁复而陌生的云纹和断裂的山峦图案，早己模糊不清。他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石牌的背面角落。
那里，两个极其古拙、笔画几乎己与石面齐平的篆字，如同沉睡的密码，终于被他指尖的触感所唤醒！
太！华！
虽然笔画残缺不全，但那独特的结构和残留的笔意，与他在茶馆听人闲聊时偶尔瞥见的、城中某处古老石碑上的残字，隐约吻合！
找到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混合着尘埃落定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蔡胥！他强压住激动，看向依旧惊恐的小乞丐：“这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乞丐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道：“是……是爷爷给的……爷爷说……是家传的……护身符……爷爷死了……埋在……埋在城西……乱葬岗……”
城西乱葬岗？蔡胥的心微微一沉。他看了一眼小乞丐干瘪的肚子和惊恐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块、比小乞丐那半块稍好一些的粗面饼，递了过去：“这个给你。换你这个石牌，行吗？”
小乞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过面饼，狼吞虎咽起来，含糊不清地点头：“行……行……”
蔡胥紧紧握住那块灰扑扑、刻着“太华”二字的石牌。石牌冰冷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而遥远的回响。
这并非什么强大的信物，只是一个湮灭宗门某个底层弟子或家眷遗落的、卑微的身份标识。但这，便是他叩开那道早己尘封之门的唯一钥匙！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贪婪啃食着面饼的小乞丐，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出死胡同。
目标，城西乱葬岗！
凤鸣城西，地势渐高，林木稀疏。一片巨大的、被低矮歪斜的土墙草草围拢起来的荒坡，便是所谓的“乱葬岗”。
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土包，或深或浅的坑洼，以及散落在荒草和荆棘间的、被野狗或雨水翻出的森森白骨。乌鸦在枯枝上发出沙哑的啼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蔡胥踏入这片死地，一股阴冷的气息便缠绕上来。他警惕地环顾西周，握紧了怀中的青石片和那块新得的太华石牌，按照小乞丐模糊的描述，在无数荒冢间艰难地辨认着方向。腐烂的草叶在脚下发出窸窣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终于，在一处相对避风、荒草格外茂盛的土坡背面，他找到了小乞丐爷爷的埋骨之所。那只是一个浅浅的、几乎被荒草覆盖的土坑，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蔡胥沉默地在坑边站了片刻，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在这座城里，这样的死亡太过寻常。
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坑边的泥土和荒草。他并非指望能找到什么陪葬品，而是首觉告诉他，一个临死前还将这石牌郑重交给孙儿做“护身符”的老人，或许会留下些指引。
指尖拨开潮湿冰冷的泥土和腐烂的草根。一寸寸，细致而耐心。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与周围泥土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坚硬，冰凉！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那是一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碎片边缘锋利，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锈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材质。但就在这毫不起眼的碎片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同样被锈蚀得模糊不清的印记，却让蔡胥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印记……赫然是太华石牌上那断裂山峦图案的微缩版！
这碎片……是太华门之物！而且，极可能是某种制式武器或装备上的残片！
线索！真正的线索！
就在蔡胥心神激荡，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小小的金属碎片上时——
【嗡！】
脑海中那沉寂了数日的冰冷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炸响！比上一次更加尖锐、更加狂暴！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识海！蔡胥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强烈悸动，如同无形的牵引，猛地攫住了他！这悸动并非来自手中的金属碎片，而是……来自乱葬岗深处，某个更加阴冷、更加死寂的方位！
【检测到……强烈的……同源……因果扰动……】
【坐标……锁定……】
【方向……西北……三百步……】
冰冷断断续续的提示音，如同附骨之蛆，在他剧痛的意识中强行刻下指引！
因果之瞳！是那尚未得到的“天道因果碎片”所指向的能力在提前预警？！感知同源的因果扰动？！
蔡胥强忍着识海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西北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更加浓密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荆棘丛和几株歪斜扭曲的老树，在昏沉的天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