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因地处帝国边陲,毗邻大漠,故而得名。这里龙蛇混杂,既有往来的商旅,也有避祸的逃犯,更有许多靠着给商队充当护卫和向导为生的刀口舔血之辈。
萧尘低着头,走在镇上唯一的主街上。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吆喝声、叫卖声、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充满了喧闹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气。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他像一个真正的乞儿那样,缩在墙角,用警惕而戒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药铺里伙计在分拣药材,手法粗糙不堪;看到酒楼里豪客们在大声吹嘘,谈论着奇闻异事;也看到了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武者,腰间佩戴着云朵状的徽记——那是云影谷的标志!
萧尘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用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那几个云影谷的弟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径首走进了一家客栈,看样子是在此地落脚。
“他们果然派出了人手……”萧尘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更加小心。
夜幕降临,镇上的喧嚣渐渐平息。萧尘用白天乞讨来的几个铜板,买了一个干硬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腹中的饥饿感稍稍缓解,他开始寻找今晚的落脚之处。
他不敢住店,只能朝着镇子边缘走去。在镇子的最西边,有一座早己荒废的山神庙。庙宇破败不堪,屋顶塌了半边,神像也布满了蛛网,显得阴森可怖,平日里绝少有人靠近。
对萧尘而言,这里却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他闪身进入破庙,里面比想象中更乱,到处都是倒塌的梁木和厚厚的灰尘。他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靠着断墙坐了下来,准备就这样度过一夜。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准备研读脑海中的《神农经》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破庙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小猫的呜咽,若有若无。若非萧尘如今的听力远超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救……救我……”
萧尘猛地睁开眼睛,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身体紧贴着阴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在神像的后面,一堆凌乱的稻草堆旁,他看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蜷缩着身体的少女,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她穿着一身早己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宫装,虽然沾满了污泥,但从其用料和剪裁上,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华贵。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双目紧闭,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着痛苦的呻-吟。
在她的身边,还躺着两个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早己气绝身亡,身上有明显的刀伤。看样子,他们是经历了一场追杀,最终逃到了这里。
萧尘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本能地想要转身离开。他现在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这种明显牵扯着大麻烦的是非。
他刚要抬脚,那少女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呓语,那声音中蕴含的绝望与无助,让他迈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在那场灭顶之灾中,那些同样无助的族人。
“罢了,看一眼便走。”他心中暗道,终究是医者的本能压过了理智。
他悄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少女皓白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惊。脉象极其微弱,如游丝般若断若续,但最让他震惊的,是少女体内,正有一股极其阴寒诡异的能量在流窜,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
这不是病,是毒!
而且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毒!它不似寻常毒物那般霸道,而是像跗骨之蛆,一点点地蚕食着宿主的生命力,手法阴柔而歹毒。
“好厉害的毒……”萧尘心中骇然。以他如今对毒理的认知,竟也一时分辨不出这毒的来路。
他收回手,准备离开。这毒太过棘手,以他目前手边无药无针的情况,根本无力回天。更何况,这少女身份不明,背后牵扯的麻烦,他招惹不起。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那少女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清澈而美丽的眼眸,此刻却因痛苦而蒙上了一层死灰。她看到了面前这个衣衫褴褛、面带泥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溺死之人看到浮木时的本能渴望。
“求……求你……”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穿透力,“救我……”
萧尘的心,被这双眼睛刺得微微一痛。他想起了自己跪在父母尸身前,那种无助而绝望的感觉。
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要暴露自己的医术,意味着要卷入一场未知的漩涡,甚至可能引来云影谷的注意。在这边陲小镇,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不救,他只需要转身离开,今夜过后,这个少女便会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与他再无任何瓜葛。这是最理智,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冰冷的理智与心中尚未完全泯灭的医者仁心,在他脑海中展开了激烈的交战。父亲“医者仁心”的教诲,母亲“守住本心”的嘱托,与族人惨死的画面,在眼前交替闪现。
最终,他看着少女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罢了,就当是为我萧家三百多口冤魂,积一点阴德吧。”
他重新蹲下身,眼神变得专注而认真。
他做出了一个或许会让他后悔,却无法违背本心的决定。
他选择,救人。
这条布满杀伐与复仇的歧路之上,一盏名为“仁心”的灯火,在这座破败的古庙中,被他亲手,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