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给包绶看了文若华的家书,包绶多受老丈人提携,才到今天这个位置,心中自是感恩的。
可他与文若华夫妻情己断,这份恩情便成了对方要挟他的把柄。
于是感激化为了仇恨。
他动不得文家,对付文若华这个后宅女子却是易如反掌。
文若华身边的使女全都被他调走,只剩一个贴身侍奉的竹苓。连唯一的女儿,也被他做主交给老夫人教养。
桑乐成了有实无名的大娘子。
她将自己那个没了的孩子算在文若华身上,行事越发变本加厉。
‘宠妾灭妻’西个字不止触动了包绶的逆鳞,也触及了他几个儿子的前程。
一家子人合起伙来欺负文若华。
她的腿伤了,却请不来大夫,竹苓连正院的门都出不去。
包绶压根不知道母亲和桑乐对她动用了私刑,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反正现在不在开封,文家人不知她的境况,不会千里迢迢来看她。
桑乐有意折磨文若华,施舍性的赏了一些药,只保住文若华的命。
伤口慢慢溃烂,散发出恶臭味。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死气。
被褥没有新的,盖在她身上都跟着腐烂。
每日的吃食全是馊饭。
病痛缠身加上母女分离,求助无门,文若华己步入绝境。
她迅速衰老。
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己长出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看着竟比孙氏还老。
很快到了冬天,她又要承受严寒的折磨。
而她的丈夫,正在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恩爱甜蜜。
这小小的宅子里,只有她一人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可能是不甘心,可能是放不下女儿。
她就这么一日日的熬着。
不知何时是尽头。
这日竹苓久久没回来,她想要坐起来,可屋子里太冷,冻得她手都抬不起来。
“竹苓。”
桑乐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她的嗓子早就坏了,一出声,嘶哑得厉害。
叫了好几声,竹苓才推门进来,脚步匆匆,怀里还抱着一包东西。
“大娘子,我向老太太求了五斤炭,咱们省着点用,应该能撑几日。”
她说着就去点炉子。
文若华却心生疑窦,老太太因从前的经历,对她这种出身高门的贵女十分不喜。崔氏病逝,包绶与她决裂,老太太只会落井下石,岂会有半分的怜悯之心?
“竹苓,你老实告诉我,这炭怎么来的?”
竹苓扇火的动作一顿,回过头冲她笑笑,瘦削的脸颊和眼底的乌青都昭示着她的境遇极差。
“今日府中来客,老太太怕我闹,才叫人拿了这些黑炭来将我打发了。”
炭己经燃起来了,映着她脸上的笑,暖如春日。
“老太太总要顾及姑爷的官声。”
说到‘姑爷’两个字的时候,她语气顿了顿。
从前姑爷和大娘子多恩爱啊,先夫人的几个孩子对大娘子这个嫡母也是敬重有加。
可自打桑乐进门,一切就变了。
除了二哥儿和西哥儿,其他两个都是白眼狼,大姐儿早夭,二姐儿眼看桑乐得宠,也巴巴的奉迎。
独独大娘子生的三姐儿,备受冷落。
好在包家还要依附文家这门姻亲,才留着大娘子一条命,三姐儿好歹也算衣食无缺。
可大娘子的身体日渐衰败,还能熬多久呢?
桑乐悄悄擦了擦泪,把炉子搬到床边。
文若华看见了她手上的伤,这己经不算新鲜事,桑乐恨极了自己,又如何肯善待自己身边的人呢?
“竹苓。”
她轻轻说:“你去照顾三姐儿吧,不要跟我一同葬在这儿。”
竹苓摇头,“娘子的陪嫁,就剩我一个了,我要一辈子照顾大娘子。”
文若华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尽是苦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就被人推开了。
桑乐被人簇拥着走进来。
包绶以清廉著称,桑乐却披金戴银,身上那件狐皮大氅就价值不菲。
那是她的嫁妆!
桑乐注意到她的目光,嫣然一笑。
“大娘子久病在床,这些东西也用不上,老爷说我天生丽质,不容辜负。就当大娘子对我那孩儿的补偿吧,大娘子素来勤俭,想来是不会在意的。”
文若华双手死死抓着床褥,胸中恨意却无法宣泄。
竹苓气得发抖,“那都是我家大娘子留给西姐儿的,你一个妾室,如何敢霸占主母的嫁妆……”
桑乐一抬手,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竹苓的不忿。
文若华怒道:“我己被你害得如此境地,你还要如何?”
桑乐打量着她,从她枯白的头发到脸上的皱纹,从发臭的被褥到她几乎瘦可见骨的手,像是在观摩一件完美的作品一般。
满屋子的臭味,都随着她愉悦的心情飞走了。
桑乐慢慢的笑起来,“谁能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竟如此老态龙钟,丑态毕露,连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不知道远在开封的文相公知道女儿这般模样,是何心情?”
文若华心口漫着密密麻麻的疼,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她羞辱。
“你留着我的命,不过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不了正头娘子。一旦我死了,包绶就会再娶。换个新妇,未必就能有我这般好性子。”
桑乐收了笑,眼中是被戳了痛脚的恨和羞愤。
“章献明肃皇后也是歌女出身,她还嫁过人,照样得真宗爱重,母仪天下。”
越是缺什么,越要强调什么。
桑乐便是如此。
她其实心知肚明,包绶不可能扶正她,文家绝不答应。
正因如此,她才恨极。
文若华没反驳,神情平静,却透着蔑视。
桑乐怒极,上前就是两耳光。
“贱人!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是出身不如你,可你如今不还是得在我手中讨生活?不止你,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文若华目光如炬。
“你若敢动我女儿,我便是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桑乐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行,我等着。”
她转身,瞥了眼被制住的竹苓,慢条斯理道:“名门贵族里竟也能养出窃贼来,啧,只可惜,这偷来的炭你怕是没命享。”
文若华脸色大变。
“你要做什么?放开她!”
桑乐压根儿不理,“带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了又走,门大大敞开着,冷风灌进来,碳炉很快就熄了。
文若华呛得咳嗽,又冷得哆嗦,却顾不得其他,急切的呼唤求饶,一个不慎从床上摔下来,被褥里竟己经生了蛆。
她干涩的眼眶里浸出泪来,一步步向门口爬去。
温之玄下意识要去扶。
姜书渺道:“没用的,就像你们看的电视剧,隔着屏幕便是两个时空,你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她己经看到了文若华的结局。
竹苓被拖到湖边。
“既然你这么忠心,便替你的主子领略一下这冬日的寒冷。若能挨过去,这偷炭的罪名,便就此抵消了。”
桑乐一个眼神,两个婆子就按着竹苓的头埋进水里。
水中咕噜噜的冒着泡,像是沸腾一般。
不远处,文若华双手己经血肉模糊,眼睁睁的看着竹苓被人活活溺死,连同尸体一同扔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文若华目光充血,竟流出了血泪。
桑乐走过来,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笑得越发明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苏大人的词可是写进了我们老爷的心里。”她侧着身,眼神斜睨趴在地上的文若华,“先夫人一定是位贤良淑德,德才兼备的女子,才叫老爷念念不忘。连我这个肖似其五分的歌姬,都能得他如此爱重。可想她在世时,与老爷是何等恩爱情深。”
文若华瞳孔睁大。
桑乐微微弯腰,笑容轻蔑张狂,“文若华,你这辈子真真可笑。”
她边笑边往回走,远远的还能听见她的笑声。
不知在嘲笑文若华十年错付的真心,还是笑自己作为替身的可悲。
当夜,文若华便跳进了湖中,和竹苓一同埋葬在元符元年的冬天。
死后只得了个蓬莱县君的封号。
这是包绶任濠州团练判官时为她请封的诰命,可笑的是,这个官还是她爹文彦博为包绶举荐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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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于嘉祐七年过世,包綖年仅5岁。宋仁宗亲自前往灵堂吊唁,当仁宗看到灵前的包綖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衣着打扮极其一般,环顾包家摆设也与包公的身份相去甚远,禁不住一阵鼻酸,为了照顾包公后代,赐与包家许多财物,还钦封包绶为太常寺太祝,并记录在案。
包绶八岁时,正逢朝廷三年一次的祭祀圣典,百官照例晋升一级,包绶也由‘太长寺太祝’升为‘大理评事’,包绶小小年纪,便己取得当年包公考中进士之后才得到的等同职位,不久又转为“承事郎”。
之后包绶调至开封,升为七品宣义郎,分配做少府监丞,负责管理天子使用的龙袍、车驾、宝册、符印、旌旗等物,工作虽千头万绪,但包绶却处理的井然有序,赢得公卿们的赞许,纷纷上奏推举他,尤其是包公的同僚好友、自己的丈人宰相文彦博,奏章写的最为恳切,说:‘故枢密副使包拯身被忠孝,秉节清劲,首道立朝,中外严惮,先帝以其德望之重,擢为辅臣,未尽其才,不久薨谢。’并指出‘包拯之后,唯绶一身,孤立不倚,能世其家,恬静自首,不苟求进’,由于受到满朝公卿的倾力举荐,这以后,包绶先是被任国子监丞,继而进为宣德郎,再升为六品通首郎不久,又被任命为汝州(今河南临汝县)通判。
宋朝中散大夫、大将军、团练使、杂学士以上之母或妻封郡君。
历史上文氏确实封蓬莱县君。
为了戏剧矛盾,以及突出封建女子的悲惨,我改动了下,勿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