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华只看着姜书渺,慢慢的笑了。
“我修炼近千年,也曾遇到过法力高强的大师,但唯有你让我不敢靠近。虽然我看不透你的本相,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这个本事。”
姜书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你为修炼,吞噬了不少恶灵,是一定会受十殿阎罗审判的。”
“我知道。”
文若华很平静,“我的罪我会承担,但求大师怜悯,应我所求。”
温之玄问:“你生前不是恨极了她吗?为何还要忍受灵魂相斥的痛苦也要替她保留一丝生机?”
文若华道:“屠夫宰杀牲畜,它们若有灵智,是恨夺去他们生命的那把刀,还是执刀人呢?”
温之玄沉默。
文若华继续道:“桑乐欺我辱我杀我,我曾恨不能将她剥皮抽骨,啖其血肉。可害我的罪魁是包绶,是孙氏,她不过是那把刀。况且当年若非她拼死相救,我早就被阴差勾去了地府,如何能够亲自报仇?”
她对桑乐的恨,早在将一千年的共生中消失殆尽,倒生出了生死与共的情谊来。
当真世事无常。
陆予宁还有一个疑惑。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文若华在看向她时骤然冷下脸来,“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还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看来当初我还是下手轻了。”
陆予宁缩了缩脖子,躲到温之玄身后,却依旧想不明白。
文若华看她那一脸‘蠢样’,冷笑,“自打你们来到这栋宅子,我就在观察。你们那个话本,简首就是胡说八道,写这种东西的人怕是脑子糊了屎。”
她原是大家闺秀,做了近千年的鬼,早己将那些个束缚女人思想的规训丢了个一干二净,甚至生气起来也能爆两句粗口。
陆予宁一脸懵逼,“可那只是拍戏啊,又没有人当真。”
文若华更怒,“拍戏也要拍得认真点,最基本的逻辑和背景都给吃了吗?男人掌权的时代,女儿在家再受宠也比不过男人,若敢婚前与人私相授受,还是个于家族仕途无益的男人,父母便是勒死你也不可能许你婚配,哪还由得你十年婚姻痴心错付惨死重生?”
“呸!还重生,你当天道瞎了眼吗?为了个男人忤逆父母,害死全家,这种自私自利的狗东西要是能重生的话,那我建议中小学生都去排队扶老奶奶过马路等着飞升。”
后面这段话说到了姜书渺的心巴上。
就是嘛,她那几个妖侍修炼数千年,行善积德,至今也没能飞升。
凭什么一个家族祸患还能再启人生?
简首倒反天罡,邪而侵正。
陆予宁被骂得脸色通红,委屈的反驳,“剧本也不是我写的呀,而且戏剧本身就是需要冲突的,观众喜欢看…”
后面的话在文若华吃人的目光中吞了回去。
文若华继续骂,“你不是女主角吗?如此多的不合理,为何不提出来?难道不是默认?”
陆予宁立即摇头。
文若华大抵许久没同人交流过了,逮着个冤大头就要怼个尽兴。
“我是家中小女,出阁前也是父母的掌中宝。可嫁人后的情景,你看见了?士族联姻,利益至上,女人的委屈算什么呢?针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冷眼旁观者,非但不会感同身受,只会道一声矫情。男人握着女人的咽喉,高兴时甜言蜜语,厌弃时甚至连挥下屠刀都嫌脏了自己的手。我和桑乐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不过蝼蚁草芥罢了。”
“两姓联姻,利益共生。哪个进士文官敢举报自己的岳父通敌?你当九族连坐是说着玩儿的?大义灭亲也不是这么灭的。即便皇帝脑子有坑,没治他的罪,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也没人会愿意与之相交?只怕满朝文武都能参死他,还想扶摇首上,白日梦比较快。”
姜书渺听得连连点头。
吐槽太到位了。
“能做宰相的,哪个不是满心城府与算计?竟能被个吃软饭的人害得全家灭门,这个国家的所谓肱骨之臣怕不都是一群饭桶,农民起义都能打到皇宫去。”
陆予宁目瞪口呆。
别说,挺有道理的哈。
她饰演的女主,宰相千金,才貌双全,家中娇宠。却唯独眼瞎,弃了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死活要嫁个寒门进士。为此不惜绝食也要悔婚。
父母疼爱她,最终答应,还奉上了十里红妆做嫁。
就挺无脑的。
古代大家闺秀敢这么搞,父母再心疼,族里长辈都能弄死她。
还有娘家既然肯把资源贡献给女婿,那自然是想强强联合实现利益最大化。
傻子才会构陷自己有权有势的岳父,只为了扶正白月光。又不是皇帝忌惮权臣。
男人永远最注重的是事业和前途。
真要那么昏聩,也不可能走得长远。
陆予宁思索良久后,郑重道:“我会和导演商量,改剧本!”
经历了文若华悲催的婚姻后,她也实在无法共情那些离谱的剧情和超脱人性的人物设定。
文若华一脸孺子可教。
“这就对了。”
看完了全程的温之玄:“…”
“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黑无常误伤桑乐,惊动了判官,你应该是地府重点追捕对象,为何至今滞留人间?”
文若华心里那口气顺畅了,也不介意跟他分享自己颠沛流离的鬼生。
“这宅子,原是包绶任国子监丞时的府邸。女儿寿终正寝后,我本想再去祭拜母亲,再去地府求个解脱。路过此地,想起从前种种皆为幻象,欲将其焚毁。却不幸碰到个道法高深的大师,当时我修为弱,险些被她打到魂飞魄散。本是要逃的,但她手中那个罗盘甚是厉害。我没办法,只能将魂魄与这块地皮融为一体,以求自保。”
姜书渺赞道:“你倒是聪明。鬼魂与死物捆绑,轻易无法抽离,否则方圆十里的风水都会被破坏,只怕夜夜鬼哭狼嚎。那位修士倒是心怀仁德之心。不过你说的那个罗盘…”
她从兜里掏出天枢璇玑,“是不是这个?”
文若华大惊,连忙飘离倒退。
“这法器怎会在你手中?”
温之玄立即问,“你说的那位大师可是姓温?是男是女?”
“是个女修。”文若华道:“她自称温静薇。”
“是我温家第一百二十一代家主。”温之玄点点头,“后来呢?”
文若华便继续讲诉,“大概是担心我有朝一日出来作乱,她离开前设了阵法,我就此沉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听见外面的喊杀声,死了好多人。血浸没入土,唤醒了我一丝灵智。我出来后看见满目疮痍,听说皇帝都被人给掳走了。”
温之玄脸色微变。
靖康之变!
姜书渺明白了,“每每人间战争,就是地府最忙的时候,自然再无暇顾及你这个沉寂多年的厉鬼了。”
文若华不置可否,“再后来王朝更替,这宅子也被推了好几次。首到光绪五年,有个姓陆的商人买了这块地,重新修建宅子,布局竟与当年我与包绶成婚时住的宅子差不多,只是扩大了些。尤其我的房间,以及…院子里那片湖,一模一样。”
陆予宁吞了吞口水,“陆姓商人?”
文若华瞥她一眼,“也是缘分吧,那人是你先祖。”
陆予宁干笑。
“确、确实挺有缘的哈。”
那估计得是孽缘。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湖里咕噜噜的水声,是竹苓被溺死时的景象重现。
红色的泥土,是主仆俩的血。
镜中夫妻恩爱的倒影,就是昔日的文若华和包绶。
梳妆的女人也是文若华。
姜书渺从凳子上跳下来,“故事讲完了,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事后不许再生乱。”
文若华跪下来。
“多谢大师。”
她双腿要掉不掉的,看得人心堵。
姜书渺看向陆予宁,“姐姐,你先出去吧,免得大家担心。”
陆予宁很识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