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民间志

元朝那些事41《松江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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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州民间志
作者:
一分零二秒
本章字数:
5890
更新时间:
2025-06-06

元朝至元年间,松江府的水巷总笼着层淡青的雾。西市河旁的“聚福楼”茶寮老板陈阿公常说,这雾是老河神吐的气,裹着百年前的月光,能照见人心底的影子。那年仲秋,打嘉兴来的货郎周小乙在河埠头摔碎了半担青瓷,瓷片上的冰裂纹里渗出血珠般的红,惊得撑船的张老汉篙子都握不稳——这西市河的水,打祖上起就没见过带血色的波纹。

周小乙是个二十出头的瘦高个儿,眉骨上有道旧疤,听说是去年在杭州城替瞎眼老娘抢药时被泼皮砸的。他蹲在河埠头捡碎瓷,指尖被毛边划开细口,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凝作小小的月牙形,半天没渗开。旁边蹲踞着个穿灰布衫的小童,梳着双丫髻,手里转着片梧桐叶,忽然开口:“阿兄的血是暖的。”周小乙抬头,见那孩子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去年在姑苏见过的那只蹲在佛堂瓦当上的金瞳猫。

“小囡家乱讲。”周小乙笑了笑,往手心呵了口气——秋夜的风己经带了凉意,河面上漂着几盏莲花灯,是前街李娘子为亡夫放的,灯芯在水波里明明灭灭,像落进水里的碎星星。他想起临出门时老娘往他包袱里塞的桂花糖,用粗草纸包着,边角还沾着些糖霜,这会儿怕是被瓷片压碎了吧?正想着,那小童忽然伸手,指尖点在他手心里的血珠上,轻声道:“阿兄明日卯时去东市桥,有人等你。”说完蹦跳着跑开,灰布衫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片金黄的梧桐叶,落在碎瓷堆里,像撒了把揉皱的月光。

卯时的东市桥还浸在雾里,桥洞下泊着只乌篷船,船舷挂着串银杏叶编的帘子,被晨风吹得沙沙响。周小乙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盯着船头站着的素衣女子——她梳着元朝女子少见的堕马髻,鬓边插着朵白菊,衣料是极细的素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像片落在水面上的云。

“周小乙?”女子开口,声音轻得像桥洞下的流水,“我家娘子想见你。”她抬手掀开帘子,船舱里飘出股沉水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周小乙犹豫片刻,跨上船板,鞋底踩在湿滑的木板上,忽然想起昨夜那小童的话,掌心的伤口竟隐隐发烫。

船舱里坐着位戴面纱的妇人,指尖捏着串佛珠,颗颗都是圆润的白玉,在晨光里泛着柔光。“你母亲的眼,还有救。”妇人开口,声音比船头的女子多了分暖意,“七年前,你父亲在西市河救起个落水的 girl(注:此处为元朝时松江地区对“女孩”的口语化称呼,据《松江府志》载,当地民俗称方为“girl”),可记得?”周小乙浑身一震,父亲早逝,临终前总念叨着“不该收那锭银子”,他只知道父亲生前是个船夫,却从未听过这段往事。

妇人抬手,面纱下露出半抹苍白的唇:“那 girl 是我家小婢,当年随我乘船过松江,不慎落水。你父亲救了她,我赠他一锭白银,他却只收了半锭,说‘救人是本分,多收怕折了福’。”她指尖着佛珠,“后来小婢染了重疾,临终前说要寻恩公后人报恩——你母亲的眼疾,是当年替你挡灾落下的吧?”周小乙眼眶发酸,老娘的眼正是在他十岁那年忽然看不见的,大夫说是“忧思伤肝,精血不足”,可他知道,那年冬天他发高热,老娘在雪地里跪了半宿替他求药,回来后就眼冒金星,渐渐失了光明。

“我这里有剂药,”妇人抬手,旁边的素衣女子递过个青瓷小瓶,瓶身上绘着缠枝莲纹,“用西市河的无根水熬煮,连服七日,可复明。”周小乙正要磕头,妇人忽然轻笑一声,“只是这药引子,需得你替我办件事——明日子时,去城北的废祠堂,取件东西。”她话音未落,船舱外忽然传来木桨破水的声音,素衣女子掀开帘子,惊呼道:“娘子,晨雾散了!”

周小乙转头望去,只见晨光穿透薄雾,在河面上洒下万点金鳞,素衣妇人的身影竟在光影里渐渐模糊,唯有那青瓷瓶还握在他手里,瓶身上的缠枝莲纹,竟和他昨夜摔碎的青瓷碎片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城北的废祠堂据说是前朝留下来的,门楣上的“土地庙”匾额早断成两截,门槛边长满了青苔。周小乙揣着那只青瓷瓶,在子时的月光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股潮湿的霉味,混着些铁锈般的腥气。

祠堂正中央供着尊缺了头的土地公像,香案上摆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厚厚的灰尘,却在周小乙踏进门的瞬间,忽然泛起层淡淡的光晕。他伸手去拿镜子,指尖刚触到镜面,眼前忽然闪过幅画面: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在河边奔跑,脚下一滑跌入水中,旁边撑船的汉子纵身跃入河里,水花溅起的瞬间,河底沉睡着的无数碎片竟发出细碎的光芒,像被惊醒的流萤。

“阿兄果然来了。”熟悉的童声从身后传来,周小乙转身,见那灰布衫小童正蹲在土地公像的断头上,手里转着片新摘的梧桐叶,“镜子里的事,是你父亲当年看见的——这西市河底,沉着面‘照心镜’,能映出人心里的念头。七年前,我家娘子的小婢落水,镜子碎了,碎片散在河底,你父亲救起小婢时,无意中拾了片碎片,却不肯收赏银,碎片便沾了他的善念,成了‘暖血镜’。”

小童跳下断头,蹦跳着走到周小乙身边,指尖点了点他掌心的伤口,血珠再次凝作月牙形,“你看,这就是碎片的印记。我家娘子当年受了镜子的反噬,身子一首不好,如今想借你的‘暖血’重铸镜子,救更多人——可镜子重铸后,你会忘记这段经历,连你母亲复明的事,也会以为是梦。”他仰起脸,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月光,“阿兄愿意吗?”

周小乙望着掌心的血珠,想起老娘摸索着给他缝补衣裳时,指尖被针戳破的情景;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做人要本分”的声音;又想起素衣妇人说“救人是本分”的语气。他忽然笑了,将青铜镜抱在怀里,指尖的血珠滴在镜面上,灰尘竟像被风吹散般,露出镜面里清晰的倒影——那是他老娘笑着递来桂花糖的模样,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七日后,周小乙老娘的眼果然复明了。她摸着儿子眉骨上的疤,笑说:“昨夜梦见个穿灰布衫的小囡,塞给我颗桂花糖,甜得很,像是你爹当年在西市河捞到的那朵落水的桂花。”周小乙望着窗外的西市河,河面上漂着新放的莲花灯,灯芯在水波里明明灭灭,像从未曾碎过的月光。

他再也没见过那素衣妇人和灰布衫小童,唯有案头摆着面青铜镜,镜面光滑如洗,却照不出任何奇异的景象——只是每当他掌心受伤,血珠落在镜面上时,总能隐约看见西市河底闪着细碎的光,像无数沉睡的星星,等着被暖血唤醒。

松江的水巷依旧笼着淡青的雾,聚福楼的陈阿公依旧逢人便说,这雾里藏着老河神的故事。只是那年之后,常有失明的百姓在东市桥捡到青瓷小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里凝着月牙形的血印,用西市河的水熬药服下,竟都重见了光明。有人说看见过穿灰布衫的小童在桥边玩耍,手里的梧桐叶总泛着淡淡的金光;也有人说月圆夜在废祠堂见过戴面纱的妇人,身边跟着位梳堕马髻的素衣女子,她们的衣摆扫过青石板,会留下桂花般的香气。

而周小乙依旧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只是他总爱往西市河旁的青石板路走,看晨光里的雾渐渐散去,看老娘在门口晒着桂花,看河面上的莲花灯载着无数人的心愿,漂向水巷尽头——那里有座小小的土地庙,新塑的土地公像前,总摆着串银杏叶编的帘子,和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某个被雾水浸润的,关于暖血、关于镜子、关于本分与善念的故事。

这故事藏在松江的水巷里,藏在青石板的夜露痕里,藏在每盏飘向远方的莲花灯里。就像陈阿公说的,老河神的故事啊,从来不是怪力乱神,是这人间的烟火气,是凡人心里暖融融的光,照着水巷的灯影,照着浮世的传奇,一代一代,永远不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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