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梵出生在燕云城最偏远的星子巷,巷口的老槐树总在暴雨前发出沙沙的叹息。这年深冬,槐树第三次被雷劈中时,接生婆裹着件褪色的醉花阴门派旧伞面改制的棉袍,踩着积冰推开了布梵家的柴门。
“瞧瞧这哭声,跟敲铜锣似的。”接生婆将裹着粗布的婴儿塞进母亲怀里,“这孩子掌心有颗朱砂痣,像颗小星子——莫不是文曲星转世?”
母亲摇摇头,她的手指因常年在文津馆修补古籍而布满墨痕:“他爹给取了名,叫布梵。‘梵’字拆开来,是‘凡’字顶着片林,咱们老百姓,盼的就是在树林底下过凡日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布梵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破窗而入的星光。母亲惊觉,那星光竟在孩子眼底聚成了个乒乓球大小的光点,转瞬又消失不见。接生婆嘟囔着“祥瑞”,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溅在布梵襁褓上,竟烧出个形似北斗的焦痕。
三年后,星子巷来了个流浪戏班。班主是个瞎眼老头,敲着竹板唱的不是《煞地神》之类的老戏,而是自编的《星星谣》:“星子落,瓦上霜,谁家小儿夜哭郎?星子亮,照茅房,破伞底下藏太阳……”
布梵总爱蹲在戏棚角落,看老头用竹棍操纵皮影。那些皮影与他见过的都不同:牡丹皮影的花瓣会开合,丹顶鹤皮影的翅膀能扇动,最神奇的是个持球拍的小人皮影,每次出场都会引起台下孩童的欢呼。
“小娃娃,想看真家伙吗?”老头突然转向布梵,空眼眶里闪过一丝微光。他从木箱底摸出个乒乓球大小的皮影,往火塘前一摆,影子竟在墙上活了过来——持球拍的小人蹦跳着打出一道光弧,光弧所到之处,墙上的裂缝竟自动愈合。
布梵伸手去抓影子,却触到老头掌心的老茧。那老茧的形状,竟与他掌心的朱砂痣一模一样。老头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珠落在乒乓球皮影上,竟凝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记住,”老头将皮影塞进布梵手里,“这是给真正的‘破幕人’的礼物。当你听见星星的哭声时,就去星子巷尽头的老槐树底下。”
入夏第一场暴雨来临时,布梵攥着乒乓球皮影往家跑。路过巷口老槐树,他听见树干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他看见槐树皮上浮现出墨山道的星轨图,图中标记的“天市垣”位置,正是自己家的方向。
“布梵!”母亲的呼喊从暴雨中传来,“快回家,你的‘星星皮影’在发光!”
话音未落,老槐树突然炸裂,无数光点从中飞出,每个光点都映着布梵的倒影。他掌心的朱砂痣剧烈发烫,竟与乒乓球皮影产生共鸣,在雨中划出一道银河般的光带。光带所到之处,积水里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星座:有捧着乒乓球拍的射手星,有背着大熊猫的牧夫星,还有撑着伞的仙女星。
当布梵抱着皮影冲进家门时,戏班的瞎眼老头正与母亲交谈。老头摘下破草帽,露出后颈的寒鸦胎记——那图案与叶万山的玉蝉残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当年我师父说,‘破幕人’会在星子巷重生。”老头摸了摸布梵的头,“孩子,这皮影里藏着燕云十六声的根,总有一天,你会用它敲开新的幕布。”
thunder轰鸣中,戏班的木箱自动打开,里面飞出无数微型皮影,每个皮影都刻着不同的“民”字。布梵看见,母亲修补古籍的金粉落在皮影上,竟组成了“天下大同”的字样。
雨停时,戏班己消失无踪。布梵在门槛上发现半块乒乓球,球面上的焦痕正是昨夜所见的北斗星图。母亲将皮影收进陪嫁的木箱,箱底露出半张泛黄的戏报,头版标题是《平凡英雄传》,主角栏画着个持球拍的小人,旁边写着“叶万山”三个字。
“娘,什么是‘破幕人’?”布梵摸着掌心的朱砂痣,那里还残留着皮影的温度。
母亲笑了,用沾着墨痕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幕布是用来骗人的,破幕人啊,就是让大家看见真相的人。就像你手里的乒乓球,看着普通,却能打出千万种变化。”
晨光爬上星子巷的青石板,布梵看见自己的影子与持球拍的皮影小人重叠在一起。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铜盘声,却隐约夹杂着星轨转动的嗡嗡响。他知道,某个关于星星、关于自由、关于千万种声音的故事,正以他为起点,悄然拉开新的幕布。
而在更遥远的宇宙深处,叶万山的乒乓球仍在飞行。它穿过蟹状星云的尘埃,掠过织星者的残骸,最终停在某个蓝色星球的上空。那里的孩童捡起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大人摇摇头:“不知道,但它里面好像藏着光。”
布梵不知道,他掌心的朱砂痣将在未来的某天,与这颗跨越光年的乒乓球产生共鸣。他只知道,当巷口的老槐树再次开花时,他会带着瞎眼老头给的皮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燕云十六声”——那声音不在庙堂的钟鼓里,不在星空的符篆中,而在千万个像他一样的平凡人,跳动的、自由的心里。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