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梵的皮影挑子在暮色中晃出细碎的光,竹棍上的乒乓球皮影随着步伐轻摆,像极了星子巷老槐树上的蝉蜕。钱多多啃着从田间偷来的玉米,用洛阳铲敲着挑子边缘打拍子:"今晚咱在哪落棚?"
"就着这块望夫石吧。"布梵停在山路拐角的巨石前。石头表面坑洼不平,却在月光下隐约映出戏棚的影子。他卸下挑子,取出瞎眼老头留下的牛皮幕布,幕布边缘的寒鸦刺绣己磨得发白,却在触及石头的瞬间,渗出淡淡金光。
幕布刚支起,远处的山林里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布梵点亮油盏,火光中,他看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山民抱着陶罐赶来,身后还跟着只瘸腿的狐狸——那狐狸竟用前爪抱着枚乒乓球。
"小哥可是从燕云来的?"为首的老汉盯着幕布上的寒鸦,"这纹路,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唱《寻心》的戏班。"
布梵心头一震。他想起母亲木箱底的戏报,《寻心》正是叶万山时代的皮影戏,讲的是平凡人寻找本心的故事。钱多多捅了捅他,示意看狐狸爪中的球——球面刻着"心"字,笔迹与母亲修补古籍的墨痕一模一样。
"唱段《星星谣》吧。"老汉往陶碗里倒了把粟米,"去年山火,俺们村的娃子们都没了……听这戏,像听娃子们在星星上笑。"
布梵握紧竹棍,皮影小人跃上幕布。他没唱老头教的旧词,而是即兴编了新曲:"星子落,瓦上霜,破伞底下藏太阳。石头烂,山路长,不如回家看爹娘……"狐狸突然发出呜咽,爪中的乒乓球滚到布梵脚边,竟与他掌心的朱砂痣产生共鸣,在幕布上投出个模糊的孩童身影。
散场时,山民们留下半袋粟米和块熏肉。布梵蹲在望夫石前给狐狸包扎伤口,忽然发现石头底部有条细缝,缝里卡着卷泛黄的纸页。他用竹棍挑出纸页,发现是《寻心》的戏本残页,墨迹己被露水晕开,却仍能辨认出关键唱词:
"问心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莫信庙堂金钟响,且听民间瓦缶声。"
钱多多凑过来,洛阳铲在石头上敲出火花:"这戏本的纸……是文津馆的防虫宣!你看这页边的墨点,像不像容鸢姑娘修补古籍时的习惯?"
布梵浑身一颤。他想起母亲曾说,文津馆的每本古籍都有独特的"呼吸",而眼前的残页,竟与母亲木箱里的《民声集》用的是同一种纸。狐狸突然用头蹭他的手背,指向戏本中"活水"二字——字里行间,竟藏着墨山道的星轨图,图中标记的"天市垣"位置,正是望夫石下的山腹。
子夜,布梵用竹棍敲开望夫石的机关。暗门开启的瞬间,无数萤火虫涌出,照亮了藏在山腹的皮影工坊。工坊西壁插着数百根牵机线,每根线都系着个孩童皮影,皮影的服饰与山民们描述的遇难孩子一模一样。
"是'煞地神'的'生魂皮影'!"钱多多握紧洛阳铲,"这些孩子……根本没死于山火!"
布梵强忍恶心,割断牵机线。当最后一根线断开时,墙壁突然翻转,露出后面的密室。密室中央摆着口石棺,棺盖上刻着与狐狸爪中乒乓球相同的"心"字,棺底铺满《寻心》的戏本残页,页间夹着容鸢的红绳、醉拳客的骰子碎片、还有叶万山的乒乓球拍布条。
"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布梵摸着石棺上的寒鸦浮雕,浮雕眼睛竟是两颗乒乓球,"这个戏班,根本不是普通的戏班。"
鸡鸣时分,布梵抱着狐狸走出地穴。望夫石在晨光中显出真容——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尊被风化的墨山道雕像,雕像手中握着的,正是乒乓球拍。
狐狸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竟与瞎眼老头一模一样:"小娃娃,《寻心》的戏本共有三卷,你手里的是第二卷。第一卷在燕云的老槐树底,第三卷……在天市垣的星轨交汇处。"
布梵震惊地看着狐狸,发现它瘸腿处露出的不是皮毛,而是青铜机关。狐狸甩下外皮,露出底下的墨山道机关兽,兽腹打开,弹出枚刻着"心"字的乒乓球:"当年叶先生他们用这球破了班主的'国器'阴谋,现在该轮到你了。"
钱多多捡起骰子碎片,碎片与机关兽的齿轮咬合,竟投射出叶万山的全息影像。影像中,青年笑着抛起乒乓球:"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三颗'心'字球来到这里,告诉他,真正的《寻心》,不在戏本里,而在每个人敲乒乓球的节奏里。"
布梵握紧三颗乒乓球,掌心的朱砂痣终于与球面纹路完全重合。他望向天市垣方向,那里的云层裂开道缝隙,露出的星光竟组成了幕布的形状。狐狸(机关兽)用爪子在地上画出新的戏本封面:《布梵寻心记》,主角栏里的小人持着球拍,脚下踩着燃烧的"国"字。
"该走了。"钱多多扛起洛阳铲,铲头不知何时缠上了山民送的粟米穗,"下一站,天市垣。说不定在那能找到真正的'活水',让《星星谣》变成千万人合唱的曲子。"
布梵点点头,将《寻心》残页收入木箱。当他转身时,望夫石突然发出轰鸣,竟重新拼合成完整的墨山道雕像,雕像手中的球拍指向天空,而他手中的乒乓球,正沿着球拍的弧线,飞向黎明的第一颗星子。
他知道,这场寻找本心的戏,才刚刚开幕。而台下的观众,从来不是虚无的符号,而是每个在泥沼里打滚却依然仰望星空的平凡人——就像此刻抱着粟米穗的钱多多,就像脚边摇着尾巴的机关狐狸,就像千万里之外,某个正在用竹筷敲着搪瓷盆打拍子的孩子。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