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谢昭己换了身洗得发白的杂役短打,竹筐里堆着半旧的扫帚和破抹布。
阮枝守在青冥宗后巷的老槐树下,袖中藏着他昨夜塞给她的青铜火折子——那是用玄铁混赤焰沙铸的,一点即燃,烟浓似墨。
"记着,我敲三声窗棂你就撤。"谢昭弯腰替她理了理被晨露打湿的发尾,指腹擦过她耳后那颗淡青的小痣,"若有动静......"
"我知道。"阮枝攥紧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山涧的冰,"你说过,要留着命看高长老跪在宗务堂前。"
谢昭笑了,眼尾的红痣跟着来:"小枝真会挑时候说甜话。"他拎起竹筐往高翔居所走,鞋跟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惊飞了两只麻雀。
高翔住的"松云阁"在青冥宗东侧,院外种着三排龙鳞柏,枝桠修剪得整整齐齐,像刀削过的墙。
谢昭混在送早膳的杂役里晃到角门,守门的两个外门弟子正蹲在门槛上啃炊饼,见他过来,其中一个用脚尖勾了勾门闩:"又是来倒夜香的?"
"长老慈悲,说要清理杂物。"谢昭哈着腰赔笑,竹筐在身前晃了晃,扫帚柄上的断茬扫过守门弟子的裤脚,"昨儿在后山捡了块老榆木,想着给长老屋里添个炭盆架子......"
话音未落,他袖中滑出块碎银,"当啷"掉在两人脚边。
守门弟子眼睛一亮,一个去捡银子,另一个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进去快进去,别让晨露打湿了长老的茶案。"
门闩"咔"地打开。
谢昭垂着头跨进去,耳尖却竖得老高——前院的石磨没转,说明高翔的贴身婢女还没起来;西厢房的窗纸泛着青灰,那是高翔最器重的护卫周猛的屋子,他惯会睡过头。
书房在中院正房。
谢昭绕到后窗,指尖在砖缝里一抠,取出片薄如蝉翼的青铜片——这是千机匣昨夜推演的,高翔书房的窗闩用的是"九连环"机关,但第三根铜柱生了锈,稍微一别就能开。
窗棂刚推开条缝,混着沉水香的腥气就钻了出来。
谢昭皱眉,这味道他在药庐外闻过——是腐坏的玄晶混着人血的腥甜。
他猫腰钻进去,反手掩上窗,目光扫过书案上的《青冥药典》,烛台下压着半张没写完的信笺,墨迹未干,写着"灵脉偏移,需除后患"。
"找到了。"谢昭心跳漏了一拍,他蹲在书案下,指尖沿着暗格边缘摸索——千机匣说过高翔的密档藏在第三块青砖下。
砖缝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摸到个檀木盒子,掀开的瞬间,泛黄的纸页上全是朱笔批注:"丙戌年三月,内门弟子李守正坠崖,灵根转赠三长老嫡孙""戊子年七月,外门杂役王二牛暴毙,玄晶十八块入私库"......
"谢昭,你胆子不小。"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谢昭猛地回头,只见高翔端坐在主位的酸枝木椅上,月白道袍一尘不染,手里转着串沉香念珠,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里。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合上了,晨光被厚实的锦帘挡得严严实实,烛火在铜灯里噼啪作响,把高翔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身后站着西个劲装侍卫,腰间佩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谢昭后颈发紧。
"长老早。"谢昭把檀木盒往怀里一揣,脸上还挂着混不吝的笑,"您这屋子香得紧,就是有点腥——莫不是昨晚又在药庐里炼什么宝贝?"
高翔的指节捏得发白,念珠上的沉香木"咔"地碎了一颗:"你不过是个外门杂役,也配翻我的东西?"他挥了挥手,侍卫们呈扇形围上来,"把人扣下,舌头割了,扔到后山喂狼。"
谢昭忽然吹了声短哨,清越的调子像山雀啼鸣。
下一刻,窗外传来"砰"的爆响,浓烟顺着窗缝涌进来,呛得侍卫们纷纷捂鼻。
"好个小杂种!"高翔踉跄着扶住桌案,"竟敢在松云阁放火!"
"赤炎香,熏蚊子的。"谢昭摸出怀里的恶念珠,暗红珠子在浓烟里泛着妖异的光——高翔的愤怒、侍卫的恐慌,像热汤浇进雪堆,内力顺着经脉往丹田涌。
他猛地跃起,掌心凝聚的气劲"轰"地撞碎窗棂,碎木片带着火星西溅。
"走!"他拽住阮枝的手腕,两人往巷子里狂奔。
阮枝的裙角沾了火星,谢昭扯下外袍给她扑火,回头望了眼还在冒烟的松云阁,嘴角咧开:"高长老该明白,我烧的不是他的屋子......"
"是他藏在阴沟里的尾巴。"阮枝接口,她的脸被烟熏得通红,却笑得眼睛发亮,"昭哥哥,那盒子......"
"在呢。"谢昭拍了拍怀里的檀木盒,指尖触到盒底凸起的刻痕——那是千机匣提示的暗格。
月上柳梢时,两人猫在青冥宗废弃的柴房里,地上铺着阮枝从医仙谷带来的避毒草席。
谢昭点燃半根蜡烛,檀木盒在烛光下裂开,除了那些密档,最底下还压着封泛黄的信,墨迹己经发褐,却还能辨认出字迹:"若我死于非命,必是高翔所为。"
"这是......"阮枝凑过来看,指尖轻颤,"是三年前失踪的内门弟子陈渊的笔迹!
我见过他替师父抄的《百草经》。"
谢昭把信笺翻过来,背面画着幅简略的地图,标记着"灵脉眼·青冥峰北"。
他的指腹着纸页,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像烧着团火:"高翔要的不只是玄晶灵草,是整座青冥宗的灵脉。"
阮枝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昭哥哥,明天就是宗门大会......"
"我知道。"谢昭把信笺和密档收进千机匣,青铜匣"咔嗒"锁上的声音像块重石落进心湖,"宗主会来,各峰首座会来,全青冥宗的人都会来——"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锐得像刀,"他们会亲眼看看,这位慈悲为怀的高长老,到底是佛,还是鬼。"
柴房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灯笼的光透过破窗纸,在谢昭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他摸出块糖塞给阮枝,是从杂役房顺来的桂花糖,甜得发腻:"睡会儿吧,明儿要起早。"
阮枝含着糖,望着他眼底的暗潮,忽然想起今早他说的话:"要把那些阴沟里的东西,全掀到太阳底下。"此刻她终于明白,他说的"掀"不是骂两句、闹两场,而是要连泥带根,把腐烂的根基都刨出来——而明天,就是刨根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