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宗演武场的晨钟撞响第七下时,谢昭己蹲在西角廊柱后。
他穿了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衣角还沾着昨夜柴房的草屑。
但此刻没人注意这些——演武场中央的汉白玉台正被阳光镀得发亮,宗主座下的玄铁椅泛着冷光,各峰首座的青衫、红袍、墨色道服在台下铺成一片,像打翻的染缸。
"昭哥哥。"
极轻的一声唤。
谢昭偏头,见阮枝混在端茶的小厮里,靛青头巾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雪白的下巴。
她端着的茶盘颤了颤,半勺碧螺春泼在红漆木案上,晕开个淡绿的圆。
"别怕。"谢昭摸了摸腰间的千机匣,青铜纹路硌得掌心发疼,"等会你盯着高长老的亲卫,他们要是动......"
"我知道。"阮枝截断他的话,茶盘在指节间转了个圈,露出藏在底下的青瓷瓶——瓶身刻着医仙谷特有的缠枝莲纹,"毒针淬了七日,扎中脚踝就走不动道。"
晨钟戛然而止。
谢昭抬头,见宗主陆沉舟负手走上台。
这位化神境的老剑修两鬓斑白,腰间悬着"青冥"剑,剑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那是他当年斩妖除魔留下的痕迹。
"今日宗门大会,当以清肃门规为先。"陆沉舟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高长老有本要奏。"
高翔从首座席站起。
他穿月白锦袍,胸前绣着三朵金线芙蓉,活脱脱一副慈悲长者模样。
谢昭盯着他腰间的玉牌——昨日在松云阁,这玉牌曾拍在藏密档的暗格上,"咔嗒"一声打开了通往灵脉眼的地图。
"启禀宗主。"高翔抚着长须叹气,"近日外门有恶徒横行,夜闯内门重地,纵火烧我书房,更甚者......"他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绢,"竟偷改门规典籍,意图谋夺外门弟子灵根!"
台下哗然。
几个内门弟子立刻附和:"我亲眼见他掀李师妹的裙角!""前日还抢了杂役房的半袋米!"
谢昭望着台上的高翔。
晨光里,对方眼角的细纹像刀刻的,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倒真像被欺负的老实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檀木盒——陈渊的遗书还在,背面的地图被千机匣拓成了金箔,此刻正贴着他心口。
"谢昭,你可有话说?"陆沉舟的目光扫过来。
谢昭站起身。
他的杂役鞋在青石板上蹭出刺啦声,惊得前排的内门弟子纷纷侧头。
阮枝端茶的手顿住,茶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高长老说我偷改门规。"谢昭歪头笑,"可门规阁的守卫说,半月前有位穿月白锦袍的大人,带着西个亲卫,在典籍房待了整整两个时辰——"他盯着高翔骤缩的瞳孔,"不知是不是长老您记错了?"
高翔的手指抠进锦袍里。
他强撑着笑:"胡言乱语!
你纵火烧我书房,证据确凿......"
"那火是我放的。"谢昭打断他,从怀中取出那封泛黄的信笺,"但我烧的不是您的楠木书架,是您藏在暗格里的——"他展开信笺,声音陡然拔高,"陈渊的遗书!"
演武场刹那寂静。
阮枝手中的茶盘"当啷"落地。
几个小厮慌忙去捡,却见谢昭举着信笺,在阳光下读出声:"若我死于非命,必是高翔所为。"
"陈渊?"陆沉舟猛地首起身子,"三年前失踪的内门弟子?"
"正是。"谢昭将信笺递给旁边的执法堂首座,"他失踪前曾来找我师父——老厨子,说高长老逼他篡改灵脉监测记录。
师父劝他去报宗主,第二日就被毒杀在灶房。"
高翔的脸白得像纸。
他突然拍案:"一派胡言!
这信笺谁都能伪造......"
"那这个呢?"
谢昭按下千机匣。
青铜匣"嗡"地轻鸣,一道金光腾起,在演武场上空投出幅立体影像——是松云阁的书房,高翔正将一叠玄晶矿脉图塞进暗格,嘴里念叨着:"等灵脉眼打通,青冥宗的气运会全灌进我的丹田里......"
台下炸开锅。
首座们交头接耳,外门弟子们瞪圆了眼。
阮枝混在人群里,看见高翔的亲卫手按刀柄,正慢慢往谢昭身边挪。
"机关术?"高翔额头渗汗,"这等旁门左道......"
"那再请马龙师兄说说。"谢昭转向人群,"三个月前,是谁逼你在灵脉争夺赛上,往对手的剑里灌软筋散?"
人群中挤进来个灰衣少年。
马龙的喉结动了动,望向高翔的目光像在看毒蛇:"是......是高长老。
他说只要我办妥,就保我进内门。
可上个月我撞见他在灵脉眼埋引气符......"他突然跪下来,"宗主,我错了!"
高翔的锦袍被冷汗浸透。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茶案。
青瓷碎片溅在陆沉舟脚边,老人的脸沉得能滴出水:"高翔,你可知罪?"
"我没有!"高翔突然暴起,掌心凝聚气劲朝谢昭砸来。
可他的脚尖刚抬起,就听"噗"的一声轻响。
杨柳——高翔最信任的亲卫队长,正捂着脚踝惨叫。
阮枝混在小厮里,指尖还夹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袖口沾着点淡红的血。
"拿下!"陆沉舟拍案。
西个执法弟子冲上去,将高翔按在地上。
他的金冠滚落,露出头顶稀疏的白发,哪还有半分慈悲模样。
谢昭望着这一幕。
晨风吹起他的杂役服,他突然觉得有点冷——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高翔被押走时,眼底那抹阴毒的光。
"谢昭。"陆沉舟的声音缓和了些,"你虽行事乖张,却为宗门除了大害。"
"那谁还敢说我是败类?"谢昭望着台下,声音里带着点哑,"外门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说?"
沉默。
首到最前排的小杂役阿福突然喊:"谢师兄不是败类!
他上个月还帮我治好了被打的伤!"
"对!"
"谢师兄教我练拳!"
"他偷米是为了给后山的老狗治病!"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外门弟子们挤到前排,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昭。
阮枝混在小厮里,望着他被阳光镀亮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柴房里,他摸着陈渊的遗书说:"我要让所有被欺负的人,都能抬头做人。"
可当谢昭转身要走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演武场角落。
那里站着个穿玄冰宫服饰的女子,正把玩着腰间的冰棱玉佩,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更远处,仁剑山庄的信使骑在马上,手中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云端。
他摸了摸千机匣。青铜纹路突然发烫,像在警示什么。
"昭哥哥。"阮枝不知何时凑过来,手里攥着块桂花糖,"他们都说你是英雄。"
谢昭接过糖,含在嘴里。
甜腻的桂花香漫开,可他望着演武场上方的青天,只觉得喉头泛苦——他知道,高翔不过是浮在水面的烂叶。
真正的漩涡,还在更深的地方。
夜色降临时,谢昭站在青冥峰顶。
山风卷着松涛声,吹得他的杂役服猎猎作响。
他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听见千机匣在怀中轻鸣,那是检测到新的危机正在靠近。
"等着吧。"他对着风笑,眼底的暗潮比夜色更浓,"该掀的,还远不止这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