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噼啪”爆响,谢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地图残片里。
藏锋楼的位置在仁剑山庄最深处,标着“禁地”二字的朱砂己经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那日紫袍人逃遁时袖口的九瓣莲花纹,终于对上了——仁剑山庄嘴上喊着“替天行道”,私下里倒把灭门秘辛藏得比老鼠洞还深。
“阿蛮,去把阮枝叫进来。”他突然开口,指节敲了敲桌子。
窗外的更声刚过三更,客栈后巷的狗吠声惊得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冷光忽明忽暗。
阿蛮掀开门帘进来时,发尾还沾着夜露。
她抱着臂靠在门框上,火红色的腰绳在风里荡:“说吧,又要搞什么鬼?你上次说要去抢内门大比的玄铁剑,结果害我在冰湖里泡了半夜——”
“我需要你们分头行动。”谢昭打断她,摊开地图推到桌角。
阮枝跟着闪进来,发间的木簪碰响门框,她捧着个青瓷药罐,药香混着阿蛮身上的松木香,在屋里漫开。
“飞花楼。”谢昭指尖点在地图边缘新画的圈上,“我要放出消息,说今晚子时在那儿交易返真令。”
阮枝的手顿了顿,药罐里的药汁溅出一滴,在桌面洇开个浅褐色的圆:“公子是要引开追兵?”
“聪明。”谢昭扯了扯嘴角,“仁剑山庄的人,青冥宗的内门狗,还有那些盯着返真令的赏金猎人——全都会挤到飞花楼。到时候谁还顾得上我去哪儿?”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玉,正是马龙留下的返真令,“阮枝,你扮成舞姬混进去,在酒水和香炉里下噬梦蛊。中了蛊的人会看见最害怕的东西,闹得越凶越好。”
阮枝低头拨弄着药罐上的云纹,发顶的木簪晃了晃:“好。不过噬梦蛊见血才生效,我得往酒里掺点——”
“用你的胭脂。”谢昭突然笑了,“你调的‘醉春红’胭脂,掺了蛊虫也不会变色。那些色迷心窍的蠢货,哪会注意的妆?”
阿蛮突然拍桌:“那我呢?总不能让我在楼里当花瓶!”她手腕一翻,火凤鞭“唰”地甩在地上,鞭尾的红缨扫过谢昭的靴尖。
“你守在飞花楼后巷。”谢昭弯腰捡起鞭尾,指尖蹭过烫金的火凤纹路,“会有不长眼的刺客想趁乱劫人,你替我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别留活口。”
阿蛮眼睛亮起来,抢过鞭子甩了个响:“这活我喜欢!”她转身要走,又回头冲阮枝挤眉弄眼,“小枝子小心点,别被哪个老色鬼摸了手——”
“阿蛮!”阮枝耳尖通红,抓起药罐作势要砸,却在触及阿蛮衣角时轻轻收了手。
谢昭望着她们打闹的背影,笑意慢慢沉进眼底。
他知道阮枝的噬梦蛊会让人在幻觉里自相残杀,阿蛮的鞭子能抽断刺客的喉管——可他没说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腾出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足够他易容成马龙留下的“福来布庄”的陈掌柜,骑着那头最不起眼的灰驴,混在出城的商队里。
一更天的城门还没关,谢昭裹着靛青棉袍,腰间挂着铜制算盘,混在运盐的车队里。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飞花楼方向的骚动——先是瓷器碎裂声,接着是男人的尖叫,然后是刀剑相撞的脆响。
阮枝的蛊生效了,阿蛮的鞭子也该见血了。
“陈掌柜这是去哪儿?”守城的兵丁掀开他的货箱,盯着几匹粗布皱眉。
谢昭哈着腰递上银钱,喉结因为刻意压低的声音发紧:“回江南老家收秋,耽搁不得。”兵丁捏着银钱眯眼笑,刚要放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七匹黑马冲过来,马上的人都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织锦阁的玉牌。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马鞭指向谢昭:“截住那灰驴!”
谢昭心跳猛地一沉。
他认得这标志——江南织锦阁的暗卫,顾檀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拽紧缰绳,灰驴却像受了惊似的突然前蹄扬起。
趁乱时他袖中短刀弹出,割断了最近那匹黑马的马缰。
马嘶声里,他看见络腮胡怀里掉出个黄绢信封,封皮上绣着并蒂莲——织锦阁的密信。
“追!别让他跑了!”络腮胡的怒吼被风声撕碎。
谢昭踢了灰驴屁股,驴子撒腿冲进一片高粱地。
他猫腰钻进青纱帐,背贴着发烫的秸秆拆开密信。
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瞳孔收缩:“藏锋楼地室有焚天封印真文,谢昭若至,格杀勿论。附绣纹令,见令如见主。”
信末的绣纹令是片杏黄缎子,上面用金线绣着顾檀最擅长的缠枝莲。
谢昭捏着缎子的手在抖——顾檀怎么会知道他的计划?
那日他为夺天蚕锦设计接近她,她却用绣品藏密信救他性命,难道从那时起,她就己经在布局?
高粱叶刮过他的脸,谢昭抹去血珠,把密信塞进怀里。
他突然明白,这江湖从来没有简单的棋子。
仁剑山庄、织锦阁、甚至马龙...所有人都在局里,而他要做的,是把这盘棋掀个底朝天。
仁剑山庄的影子在暮色里浮出来时,谢昭正蹲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上。
他望着山庄外三重铁卫、五处暗桩,嘴角扯出个冷峭的弧度。
马龙给的地图残片在他掌心发烫,按照上面的标记,密道入口应该在西南角的枯井里。
他摸出易容膏抹掉面皮,露出原本的清俊眉眼。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望着山庄朱红的门匾“仁剑”二字,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他童年时,看着父亲被这两个字的主人砍断脖子时,咬碎的牙龈。
枯井的苔藓滑得扎手,谢昭顺着井壁的凹痕往下爬。
井底的石头缝里塞着块青砖,他抠住砖缝一推,“咔”的一声,石墙裂开条缝隙。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地道西壁嵌着夜明珠,照出墙上斑驳的血痕。
地道深处传来滴水声,谢昭的脚步突然顿住。
前方的阴影里,立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腰间悬着柄剑,剑鞘上的九瓣莲花纹在珠光里泛着冷光——正是当年斩杀他父亲的那把仁剑。
“你终于来了。”那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石板。
谢昭的手指扣紧了袖中的短刀,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望着那柄剑,又望着那人的背影,突然笑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躲在暗处。
他抬起脚,踩碎了地上的一块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