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明再次见到“徐先生”时,地点换了。
上次在城东,这回选在了城西。
茶楼包厢光线,依旧昏暗,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悬在梁上。
“徐先生,久违了。”
李西明勉强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小心翼翼地在徐先生对面坐下。
“徐先生”此刻,正以她惯有的沉稳姿态端坐着。
宽大的礼帽,压得很低,阴影将大半张脸都笼罩其中,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角。
她手中握着一个素净的白瓷茶杯,热气袅袅升腾。
“李副官,明人不说暗话。家里出了叛徒,我老板清理门户,需要要督军府的那份名单。”
李西明心中一跳,知道正题来了。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徐先生,不瞒您说,那份名单,兄弟我……倒是打探到一些眉目。”
顾知微没说话,只是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等着他继续。
李西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往下说:
“督军府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我安插在里面的眼线回报,那份名单,在火灾中损毁严重,只抢救出一些残片。
少帅正命人全力复原,但进展缓慢。”
他顿了顿,偷眼观察着“徐先生”的反应。
那张阴影里的脸,不见催促,也不见兴趣盎然,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等待。
李西明心一横,咬牙抛出诱饵:
“不过……兄弟我倒是有些门路,或许能弄到几页‘复原’出来的残页。
只是……这风险……”
“开个价吧。”
李西明心中暗喜,连忙道:
“2条小黄鱼!“
“东西的真假,如何保证?”
“徐先生放心!”
李西明拍着胸脯。
“绝对是从督军府技术处流出来的,千真万确!
只是内容嘛……
毕竟是残页,能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就看徐先生的运气了。”
徐先生微微沉吟,自桌角推过一包银元。
“成交。明日此时,徐某在此等您消息。这是一点茶水费,请笑纳。”
李西明稍作推辞后手下。
“李副官,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李西明连忙点头:
“先生放心。”
李西明走后,顾知微又多待了2刻钟,才到一楼的厕所,换回阿祥的装扮,将身上撒了一遍酒水,然后一步三晃,迈着醉步回到杏林春,临到门口时,还扑通摔了个跟头,嘴里骂骂咧咧地掏钥匙打开药铺门。
顾知微关门的瞬间,瞧见街角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一合上门,她三两步便转进了后院换了衣服。
密室里,老K己经候着。
“山猫那边,按照原计划进行。”
顾知微喝了口水。
“今晚半夜,将那批‘紧俏药’,送进漕帮位于南城码头附近的几个仓库。留点咱们的标记,但要有迷惑性迹。同时,将漕帮内部往来的几本假账簿,以及伪造的几枚信物,也一并放入。”
“这些东西,既能坐实漕帮与‘火种’有所勾结的罪名,又能指向漕帮内部有人私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不错。沈砚初不是要搜寻‘火种’的‘货物’吗?
我们便‘投其所好’,将‘货物’送到他眼前。
“这样会不会让沈砚初轻易得手?他端掉漕帮,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顾知微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砚初不只是想是端掉漕帮,他要的是‘火种’,要的是名单背后的人。
漕帮不过是他引出大鱼的饵。
我们替他把饵做香了,鱼是会过来,但咬钩的是谁,由我们说了算。”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栽赃漕帮,只是第一步。
我们要让沈砚初相信,漕帮与“火种’有关联,而那批‘货物’,就是‘火种’的重要资产。
他会集中精力去对付漕帮,这样一来,我们真正要转移出去的‘货物’,才能趁乱脱身。”
“您是说,将第一批药品,趁沈砚初围剿漕帮时送出城?”
“正是。”
顾知微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江州城戒严,但并不是铜墙铁壁。
沈砚初的注意力被漕帮吸引,城防的重点也会偏向码头、仓库等漕帮常活动的区域。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路、偏僻的城门,反而会成为我们的机会。”
“那批药,己经准备好了。今晚,就安排人手,化整为零,混在出城的难民或者返乡的农民中,分批运送。”
“确保万无一失。”
老K肃容点头。”
顾知微起身,走到药柜边,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是新配的药。
山猫他们行动时,如果遇到意外,可以用来脱身。
无色无味,吸入后会暂时麻痹神经,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但不会伤及性命。”
她将青瓷瓶递给老K。
“通知山猫,分头行动。务必干净利落。让沈砚初去那些仓库里,找到我们想让他找到的东西。”
老K接过药瓶,郑重地收好。
夜色渐深,江州城笼罩在肃杀的戒严氛围中。
南城码头附近的几处仓库,几条黑影如同幽灵般潜入其中,他们身手矫健,动作迅速。
货箱被塞进东西后,又盖紧。
在完成货物的安置后,山猫仓库的墙角,刻了个小小的象形“火”字图案。
这是“火种”内部用于标记特定地点的符号。
“撤!”
几条黑影再次融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江州城的另一条暗道里,几辆拉着大粪的板车,正缓缓驶向城门。
赶车的人,一身臭味,满脸沧桑。
城门守卫捂着鼻子,大概瞧了一眼,立即挥手让其快走。
板车顺利出城,融入了城外的夜色。
这是第一批被运出江州的药品和枪支。
顾知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脑子里的弦紧绷着。
只能一遍遍安抚自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天光微亮时,终于听到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叫声。
悬着心回落,她才合上眼。
8点半,杏林春的大门准时打开,顾知微一如往常地,坐在柜台后研磨着药材。
漕帮总舵,气氛窒息。
帮主魏千山坐在雕花太师椅里沉着脸。
下面几个分舵的头目,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喘。
“都哑巴了?!”
魏千山猛地一拍桌子,青筋暴起。
“同福客栈的事还没个眉目,现在外面又传得沸沸扬扬,说我们跟‘火种’勾结!还说督军府拿到了我们的‘秘密据点’和‘账本’!”
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舵主小心翼翼地躬身:
“帮主息怒。
这些,恐怕是沈砚初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同福客栈那天,我们的人确实看到有第三方势力插手,身手利落,不像是‘火种’那些只会放火的废物。
至于那些所谓的‘据点’和‘账本’,更是无稽之谈,帮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无稽之谈?”
魏千山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
“那李西明那个狗杂碎,最近,放话要高价收购我们和‘火种’交易的‘证据’,像苍蝇一样到处打探我们的货仓位置,又怎么说?
此话一出,堂下响起一阵骚动。
“帮主,李西明这孙子是想趁火打劫!”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按捺不住,瓮声瓮气道。
“要不要兄弟们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蠢货!”
魏千山怒斥。
“现在动李西明,不是明摆着告诉沈砚初我们心虚吗?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对我们下手!”
他揉着太阳穴,疲惫感涌上来。
“那个‘徐先生’,到底什么来路?
他跟‘火种’有没有瓜葛?
为什么同福客栈一出事,他就销声匿迹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能给出答案。
“传我的命令!各分舵加强戒备,所有货仓、交易点,立刻仔细排查。
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自行处置!
另外,给我盯死李西明,还有那个‘徐先生’!”
而沈砚初这边,也收到了陈川的报告。
“少帅,李西明那边回报,‘徐先生’对我们提供的‘残页’很感兴趣,但嫌价值不高,想要更核心的内容。
他还‘无意中’向李西明透露,漕帮内部,似乎有‘火种’的奸细。”
沈砚初眉毛一挑:
“哦?奸细?”
他踱到沙盘前,看着江州城的布局,若有所思。
“这个‘徐先生’,倒是很会煽风点火。
他这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漕帮?
还是想挑起漕帮和‘火种’争斗,他好坐收渔利?”
“少帅,我们安插在漕帮外围的人也传来消息。
漕帮最近动作频频,似乎在秘密转移一些重要的东西。”
沈砚初的指尖在沙盘上几个点轻轻敲击:
“看来,他们是真急了。”
让下面的人盯紧了,特别是李西明提到的,那几个‘名单’上的地点。
一旦漕帮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
陈川顿了顿,又道。
“少帅,关于那张纸条的来源,还是没有头绪。李西明的下人只说是个蒙面人,趁乱塞给他的,身形看不真切,声音也刻意压低了。”
沈砚初摆摆手:
“无妨。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沈砚初一夜未眠,他指尖在江州城的地图上滑动。
同福客栈的爆炸点、李西明的住处、漕帮常活动的区域……
一条条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
“会是谁呢?”
他喃喃自语。
警告?提醒?
或者,其他的谋算?
陈川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少帅,技术处那边对同福客栈废墟的搜查,有新的发现。”
沈砚初立刻转过身,目光锐利:“说。”
“井底的残骸中,发现了一些特殊的化学品残留。
这些化学品并非寻常爆炸物成分,更像是……某种药品或者化学试剂的原料。”
沈砚初眉头微皱:
“能确定是什么吗?”
“还在分析。成分很复杂,有些在国内很少见,可能来自国外。
另外,还在残骸中发现了一些烧焦的木屑和金属碎片,可能属于某种特殊的容器或者设备。”
药品……容器……设备……
沈砚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杏林春。
那个蒙着黑绸、过分平静的女人,顾知微。
沈砚初的目光重新落到地图上,看向杏林春的位置。
它离同福客栈并不远。
沈砚初并没有被纸条和李西明的给信息牵着鼻子走。
比起别人,他更相信自己的首觉判断。
也相信,任何完美的伪装,都会留下破绽。
漕帮,或许真的出了“火种”的奸细。
但绝不会是全部。
“通知下去,明早7点,对漕帮在南城码头和几个重点区域的据点,进行突击检查。”
“是!少帅,这次行动的重点是?”
“重点搜查所有可疑的货物、账簿和人员。特别是近期有大批货物进出的仓库。我要看看,漕帮到底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