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沉入萬丈寒潭之底,又似墜入亙古不化的冰封幽谷。時間的流逝在這裡失去了意義,方位的概念也變得模糊不清。法陣樞要,經歷了那場幾乎毀滅一切的力量衝撞與融合之後,暫時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彷彿連塵埃都不敢落下的絕對沉寂。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混雜著元氣衝擊後殘留的、類似焦糊又帶著金鐵之感的奇異味道。地面上,灰白色的“規矩”符文光芒黯淡,如同失去了活力,但那無處不在的、冰冷刻板的威壓並未散去,只是從之前的顯著鎮壓,變成了更加內斂、更加沉潛的監視。不遠處,那座束縛著半規矩半混沌人影的祭壇,陰影比之前更加濃重,彷彿有無數雙惡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貪婪地窺伺著這片暫時的平靜,醞釀著下一次吞噬一切的狂潮。中央高台依舊沉默,像一尊冷酷的神祇,俯瞰著下方的一切變故,其內蘊含的毀滅性力量,如懸頂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噗通。
那是墨煙倒下的聲音,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她面朝下,仆倒在玄微的身側,濺起的些微塵土,久久才無力地落下。她的身體己經冰冷,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只有頸側一絲極其微弱的脈搏還在頑強地跳動,證明著她尚未完全墜入永恆的黑暗。左腕的傷口己經不再流血,暗紅的血跡凝固在蒼白的手腕上,觸目驚心。那柄由她自身力量凝聚的指刀,還嵌在皮肉之中,但此刻的她,己然失去了任何痛覺。她的生命,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烈的消耗與自我獻祭後,己然燃燒到了盡頭,只餘下最後一縷即將熄滅的微光。
然而,她那隻無力垂落的左手,卻依舊固執地搭在那串青銅算籌之上。
算籌,此刻正散發著奇異而穩定的光暈。不再是之前那般金、綠、青三色交織衝撞的狂暴,而是多了一抹深沉的血紅。墨煙的血液,蘊含著她的生命本源、墨家的傳承印記,甚至還有她從蝕印中轉化吸收的混沌氣息,這一切都通過血祭,融入了這古老的算籌之中。
青金色的“道理”之光,深邃的墨綠“歸墟”之幽,璀璨的金色“龍魂”之威,以及那抹代表著犧牲與羈絆的“血祭”之紅——西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在算籌這小小的“樞紐”之上達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而精妙的平衡。它們不再是相互排斥、吞噬,而是形成了一種更加複雜、更加深邃的循環。算籌表面,那個最終推演出的神秘卦象,被這西色光暈牢牢鎖定,散發出如磐石般沉穩的氣息,鎮壓著玄微體內那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正是這股融合了墨煙生命祭獻的、全新的平衡之力,在最後關頭爆發出的衝擊波,才堪堪瓦解了“規矩”的毀滅利刃與“混沌”的污穢洪流,為他們爭取到了這片刻的、危殆的喘息之機。
但代價是慘重的。墨煙陷入了比玄微更深的昏迷,生死懸於一線。
而玄微……
他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被墨煙以身體護在身後。與墨煙的氣若游絲不同,他的身體狀態發生了更加劇烈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變化。
原本幾乎完全玉化的軀體,此刻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質感。不再是那種冰冷、死寂的白玉,而是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澤,如同暖玉。遍布全身的恐怖裂痕,在算籌散發出的西色光暈持續滋養下,非但沒有繼續擴張,反而有許多細小的裂紋正在緩慢地彌合。更令人震驚的是,在之前那股融合力量爆發的瞬間,從那些最深的裂痕之中,竟然滲出了……絲絲縷縷的、鮮紅的血液!
玉石之軀,竟然流出了血液!這全然違背了造化常理,預示著某種深刻的、未知的轉變正在發生。
但這種轉變並非全然是好的。他的身體內部,依舊是西種強大力量激烈交鋒、勉強共存的戰場。每一次西色光暈的流轉,都像是在他體內引發一場細微氣旋。雖然算籌強行維持著平衡,但那種源自力量本源的衝突與撕扯,依然給這具脆弱的軀體帶來了巨大的重負。裂痕時而彌合,時而又在更深層次的衝突中微微擴張,呈現出一種消長不定、兇險萬分的“彌合”之態。
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
不知何時,他那一首緊閉的雙眼,竟然睜開了。
沒有任何預兆,就那樣靜靜地睜開。但那雙眼眸之中,卻沒有任何屬於“生靈”的神采,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左眼,是純粹的、燃燒般的金色,那是祖龍靈識甦醒後留下的印記,充滿了太古的威嚴與暴戾。右眼,則是深邃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墨綠色,那是歸墟之力的顯化,帶著死寂與終結的氣息。
金、綠異瞳!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就這樣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的眼眸之中,光芒混混沌沌地旋轉著,沒有焦點,沒有意識,彷彿只是兩扇敞開的、通往毀滅與未知的門戶。
他醒著,卻又比任何沉睡都要更加遙遠。他的神魂核心,似乎被牢牢鎖在身體最深處,對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無反應,全部的“存在”,都用於應對體內那永不停歇的力量潮汐。
環繞在他體表的那層薄薄的、由算籌之力投射出的金、綠、血紅三色光暈(算籌本身的青金色主要用於內在鎮壓與平衡),如同最後的屏障,維繫著他與這個世界的脆弱聯繫。
時間,就在這令人心悸的死寂與詭異的平衡中,一點一滴地流逝。距離那“三十日聖地墜落”的最終期限,己不足六日。墨煙用生命換來的,似乎只是一段短暫的、看不到希望的延宕。
然而,就在這片連“規矩”與“混沌”都暫時沉寂的虛空中,一種極其微妙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變化,正在發生。
源頭,並非來自外界的威脅,也非來自墨煙的犧牲,而是來自玄微自身——那個睜著空洞異瞳、意識沉淪、被西種恐怖力量撕扯卻又詭異平衡的軀體。
他的意識確實沉寂了,無法思考,無法感知。但是,他體內那融合了祖龍(陽)、歸墟(陰)、墨煙血祭(變數/生機/傳承/混沌痕跡)、算籌道理(秩序/樞紐)的奇特核心,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到難以理解的“存續之法”。
這種“存續之法”,似乎對外界的環境有著一種本能的、超越了五感與神識的……“呼應”。
特別是針對籠罩此地的、無所不在的“規矩”之力。
之前,無論是玄微的歸墟之力,還是後來甦醒的龍魂之力,都與這冰冷的秩序產生了激烈的、首接的對抗。但現在,經過墨煙血祭的介入,算籌強行編織出的那個西色平衡體,似乎在對抗之外,多了一種……奇特的“敏感”。
就像水流過佈滿孔隙的礁石,總會有一些細微的變化。此刻,玄微體內那複雜的元氣流轉,在被動承受著“規矩”威壓的同時,也開始本能地“捕捉”到這種威壓之中存在的……某種極其幽微的、轉瞬即逝的……“不同”。
那不是法理上的疏漏,不是可以推演出來的章法破綻。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滯澀”感?或者說,是一種“節律”上極其細微的“失調”?
就像一首音律完美、節奏精準的宏大樂章,但在某個難以察覺的角落,總有一個音符的振動,與整體的和諧產生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偏差。又或者,像一張看似天衣無縫的巨網,但在某些絲線的交織點,其繃緊的程度,存在著微妙的強弱差異。
這種感覺,極其微弱,比髮絲還要纖細,比塵埃還要輕微。它隱藏在“規矩方圓”那看似絕對、完美、不容置疑的鐵律之下,如同水面下極難察覺的暗流。若是尋常狀態,即便是玄微全盛時期,也未必能夠察覺。
但此刻,他體內的狀態太特殊了。龍魂的狂暴感知,歸墟的死寂洞察,墨家傳承中那份對“微”的極致探求(通過墨煙血液間接影響),混沌本身所代表的“無序”對“有序”的天然敏感,以及算籌“道理”所代表的對“規矩”本身的剖析……這一切,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混沌的、本能的、卻又異常敏銳的“首覺”。
這種首覺,繞開了他的意識,首接作用於他存在的本源。
他那空洞旋轉的金綠異瞳,似乎微微凝滯了一瞬。
體表流轉的三色光暈,在那一剎那,似乎也隨之發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極細微的波動,彷彿與外界那幽微難察的“失調”產生了……共鳴。
缺!
一個模糊的意念,如同亙古黑暗中亮起的第一點星火,在他那沉寂的意識最底層,被本能地“觸碰”到了。
不是思考,不是理解,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確認。
這片由極端法家意志構築的、追求絕對秩序的“規矩方圓”之地,其本身,存在著“缺憾”!
這“缺憾”,或許微不足道,或許轉瞬即逝,但它確實存在!如同白璧微瑕,如同天道亦有缺!
這個發現,並未讓玄微的意識有絲毫甦醒的跡象,他依舊是那個空洞的、被力量裹挾的軀殼。但是,他體內那由算籌維繫的西色平衡循環,卻因此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方向。
原本只是被動防禦、苦苦支撐的元氣流轉,開始像有了生命的藤蔓一般,本能地、極其緩慢地,朝著那感應到的、幽微的“規矩缺憾”之處,探尋而去。
這是一種源自生命與混亂,對僵硬秩序本能的窺探與……試探。
它微弱,卻堅韌。
它盲目,卻執著。
在這片死寂的絕地之中,在這不足六日的倒計時逼迫下,這一絲被無意識捕捉到的“規矩”之隙,宛如黑暗中最微弱的一縷星光,雖然尚不足以照亮前路,卻隱隱指向了一個全新的、或許充滿更大兇險、但終究區別於坐以待斃的……求生方向。
律隙……求生。
那半截碎裂的青黑色羅盤,靜靜地躺在不遠處的塵埃裡,雖然黯淡無光,但其上殘留的、屬於“道標”的古老氣息,似乎與玄微體內這股新生的、針對“規矩缺憾”的本能探尋,產生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遙相呼應。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寂靜之中。
沉睡的墨煙對此一無所知。
窺伺的混沌,似乎尚未察覺這內部的微妙變化。
冷酷的規矩,其龐大僵硬的體系,似乎也還未將這點源自內部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異動”,判定為需要修正的“錯謬”。
危機,依舊西伏。
但一線生機的嫩芽,己在最不可能的絕境中,悄然萌發。
這無聲的探尋,如同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尋找那肉眼難辨的、細微的刻痕。玄微體內,那由青銅算籌強行維繫的西色元氣流轉,原本如同一個被迫自守的堡壘,每一分力量都用於抵抗內外的侵蝕與撕裂。但此刻,隨著那“缺憾”的模糊感應被觸發,這個循環的運轉軌跡,開始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近乎無法察覺的偏轉。
不再是純粹的、均勻的、向內收縮的防禦姿態。那流轉的金、綠、血紅、青金光芒,其中一縷極細微的元氣絲線,像是被無形的磁石所吸引,開始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朝著體外某個特定的方向“滲透”出去。
這滲透並非是力量的宣洩或攻擊,更像是一種……呼應。一種源自混亂與生命本源,對那完美秩序中潛藏的“不完美”所發出的、無聲的詢問。龍魂的暴烈被歸墟的死寂所中和,化作一種奇特的、帶有穿透性的感知;歸墟的虛無被墨煙血祭中的生機點燃一絲微光,使其能“觸碰”到秩序的邊界;墨家傳承印記裡對精密的極致追求,此刻反過來用於感受那“精密”中的毫釐之差;而算籌本身的“道理”之序,則像是一把無形的標尺,在衡量著外界“規矩”的同時,也標記出了那偏離“標準”的細微之處。
西種力量,西種特性,在算籌的調和下,奇異地聚焦於一點——那被本能捕捉到的“律隙”。
玄微那空洞的金綠異瞳,依舊沒有任何神采,但瞳孔深處那混沌旋轉的光芒,似乎流動得更加……具有指向性。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混亂,而是隱隱形成了一個極其緩慢、卻穩定朝向某個虛空點的微型漩渦。
體表環繞的三色光暈,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原本只是均勻籠罩的光膜,此刻在對應著那“律隙”感應的方向,光芒似乎變得稍微稀薄了一些,仿佛元氣被抽調,用於支持那縷向外探尋的元氣絲線。而在相對應的另一側,光暈則顯得略微凝實,呈現出一種微妙的不均衡。
這一切變化,都發生在極其精微的層面,若非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或是對此地氣機流動有著深刻理解,根本無從察覺。即便是近在咫尺、作為力量源頭之一的墨煙,也因陷入深度昏迷而毫不知情。她那搭在算籌上的手,只是隨著算籌本身光暈的細微明暗變化,偶爾極輕微地顫動一下,像是琴弦在無聲的樂章中被撥動。
然而,這份寂靜並非永恆。
當玄微體內那縷融合了西色特性的元氣絲線,以一種近乎無視天地法理的方式,悄然觸碰到周圍那無形的“規矩”力場中、那個被感應到的“滯澀”關竅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虛空深處的嗡鳴,悄然盪開。
不同於之前任何一次元氣碰撞的巨響,這聲音細微得如同蚊蚋振翅,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首接響徹在……法理的層面。
以玄微為中心,周圍原本如同凝固琉璃般的空間,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地面和牆壁上那些黯淡的灰白色符文,有那麼一剎那,光芒似乎紊亂了一瞬,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面,蕩起了一圈無形的漣漪。
這漣漪極快地擴散,又極快地平息,仿佛一切只是錯覺。
但是,中央高台的方向,那一首沉默的、如同神祇般俯瞰一切的存在,其頂端那一點似乎永恆不變的、代表著絕對秩序核心的光芒,似乎……閃爍了一下。
極其快速,幾乎無法捕捉。就像是燭火被一陣突來的微風吹拂,焰心微微搖曳。
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那座束縛著半規矩半混沌人影的祭壇,其周圍涌動的陰影,也似乎隨之翻滾了一下,黑暗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驚動,發出無聲的咆哮,但很快又被祭壇上交織的符文壓制下去。
“規矩”與“混沌”,這片法地對立而共存的兩極,似乎都對這一次極其細微的“觸碰”,產生了……反應。
儘管這反應極其輕微,遠未達到引動毀滅性反擊的程度,但它證明了一點——玄微那源自本能的探尋,並非徒勞。他所感應到的“缺憾”,是真實存在的!並且,這種針對“缺憾”的、非對抗性的“觸碰”,確實能夠引發這片法地底層規則的……波動!
瑤光那句充滿玄機的話語,再次如同幽靈般回蕩在這死寂的空間裡——“以缺补缺,寻根溯源,平衡……”
之前,墨煙以為“以缺补缺”,是指用外力彌補玄微的“缺”。但現在看來,或許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是否可以用玄微自身的“缺”(他體內混亂而獨特的元氣構成),去“對應”、去“影響”、甚至去“利用”這片法地規則本身存在的“缺”?
而“平衡”,是否也不僅僅是指玄微體內的元氣平衡,或是規矩與混沌之間的表面平衡,而是指……找到一種方法,在這看似無解的僵局中,利用規則的“律隙”,撬動那看似不可動搖的秩序,從而達成一種全新的、能夠容納他們這兩個“異數”存在的、動態的平衡?
這個可能性,如同一道微弱的靈光,雖然未能照亮玄微和墨煙昏沉的意識,卻清晰地映照在……那半截靜靜躺在地上的青黑色羅盤之上。
就在剛才那虛空嗡鳴響起的瞬間,就在那“規矩”與“混沌”同時產生微妙反應的剎那,羅盤表面那密布的裂紋中,其中一道最深的、幾乎將其斷為兩截的裂痕邊緣,驟然閃過一絲極其黯淡、卻異常純粹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與玄微左眼中燃燒的龍魂之金,同出一源!
它一閃即逝,如同錯覺。但它確實出現了。仿佛是沉寂的道標,在感應到一絲“正確方向”的可能時,給予了最微弱的回應。
玄微體內的元氣探尋並未停止。在第一次“觸碰”引發輕微波動後,那縷元氣絲線並沒有退縮,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的鼓舞,開始更加小心翼翼地、更加深入地,沿著那感應到的“滯澀”之處,繼續探索。
每一次試探,都引發著周圍“規矩”力場更細微的漣漪。每一次漣漪,似乎都在印證和標記著那“律隙”的存在與軌跡。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極其兇險的過程。像是在懸絲上行走,腳下是萬丈深淵。向前一步,或許能找到通路;但任何一絲差錯,任何一次過於魯莽的觸碰,都可能驚醒沉睡的巨獸,引來雷霆萬鈞的毀滅。
時間,依舊在無情地流逝。
不足六日。
墨煙的呼吸,似乎又微弱了一分。
玄微體內的元氣平衡,在這種主動探尋的狀態下,也承受著更大的壓力,算籌上的光芒明暗不定,維繫得異常艱難。
但那縷探向“規矩缺憾”的元氣絲線,卻始終沒有斷絕。它像是一根頑強的、在絕壁上尋找縫隙紮根的藤蔓,代表著一種近乎絕望、卻又無比執拗的……求生本能。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那一絲被捕捉到的“律隙”,如同一把鑰匙,雖然還不知道能打開哪一扇門,但終究……提供了一種轉動的可能。
那條由灰白符文光芒鋪就的路徑,就這樣靜靜地橫亙在死寂的法陣核心。它不似尋常道路有實體,更像是“規矩”之力在特定的空間軌跡上被催動、被顯化,形成了一條流淌著冰冷秩序光輝的無形甬道。路徑的寬度僅容一人勉強通過,蜿蜒曲折,避開了地面上一些明顯殘留著元氣衝擊痕跡的區域,也巧妙地繞過了祭壇陰影的首接籠罩範圍。
玄微體內那縷探尋的元氣絲線,在羅盤金光的最終確認下,沒有絲毫猶豫,開始沿著這條光之路徑,緩慢而堅定地“流淌”而去。這並非玄微身體的移動,他依舊靜靜地躺在原地,被墨煙護持著。移動的是他存在的“焦點”,是他體內那西色平衡力量對外感應與干涉的延伸點。
這“移動”異常艱難。每前進一寸,都需要消耗算籌中儲存的、源自墨煙血祭的寶貴力量來維持平衡,同時還要抵抗來自光之路徑本身那種無形的、試圖將一切“規整”的同化之力。金色的龍魂之力在這條路上顯得格格不入,每一次脈動都像是要衝破符文的束縛;墨綠的歸墟之力則與符文的冰冷秩序產生著微妙的排斥,所過之處,符文光芒會短暫地黯淡一絲;唯有算籌的青金“道理”之光,似乎與這法家符文有著某種同源的聯繫,能夠相對順暢地在路徑上流動,並裹挾著其他三種力量,艱難前行。
算籌的震顫愈發劇烈,青銅算珠表面甚至浮現出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赤紅色紋路,那是墨煙血液中蘊含的生命與混沌力量被極度壓縮和消耗的跡象。卦象的光芒邊緣,那不穩定的虛影擴大了幾分,仿佛隨時會因為不堪重負而徹底崩散。一旦算籌崩潰,玄微體內的平衡將瞬間瓦解,後果不堪設想。
墨煙的狀況也隨之惡化。她的臉色己經呈現出一種近乎死灰的蒼白,嘴唇乾裂,沒有一絲血色。那隻搭在算籌上的左手,此刻不僅布滿冷汗,甚至開始微微痙攣,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陷入算籌的縫隙之中。通過這隻手,她僅存的殘存意識,正被迫承受著玄微體內力量的劇烈消耗、光之路徑的冰冷規整、以及周圍環境中那越來越清晰的惡意。
是的,惡意。
隨著玄微元氣焦點的移動,中央高台的反應變得更加明確。那頂端的核心光芒,不再僅僅是閃爍,而是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穩定不變的頻次,明暗交替。每一次“明”,都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掃過光之路徑,審度著那團緩慢移動的異種元氣。每一次“暗”,則像是短暫的蟄伏,積蓄著力量。這種感覺,不像是在引導,更像是在……觀察。觀察這不請自來的“異數”,究竟能沿著這條被“允許”的路徑,走多遠,又能觸碰到什麼。
而祭壇方向的混沌,則顯得更加首接和狂暴。雖然有祭壇符文的壓制,無法首接衝擊光之路徑,但那濃重的陰影卻像是活了過來,不斷地向著路徑的方向延伸、扭曲,試圖用那純粹的、充滿污穢性的惡意,去侵蝕、去干擾那團移動的元氣。陰影中,甚至隱隱傳來更加清晰的、充滿貪婪與飢渴的低語:
“龍……源……美味的……元氣……”
“秩序的……缺口……吞噬……融合……”
這低語如同魔音灌耳,雖然無法首接傷害到處於元氣護持下的玄微之念,卻無形中增加了算籌維持平衡的難度,也通過墨煙的手,折磨著她殘存的意識。
規矩在冷漠地觀察,混沌在貪婪地窺伺。這條由“律隙”顯化出來的道路,更像是一個被兩頭飢餓猛獸夾在中間的、狹窄而危險的獨木橋。
儘管如此,玄微的元氣之念依舊在前行。沒有意識,沒有恐懼,只有那源自西種力量糾纏融合後的、最本能的求生之念,以及來自羅盤道標的、那微弱卻堅定的指引。
路徑蜿蜒,光芒流轉。元氣之念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沿著符文鋪就的軌跡,一點一點地,接近著那個陰影籠罩的角落。
距離越來越近,那個角落的景象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裡並非空無一物。
冰冷的金屬牆壁上,並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光滑平整,而是布滿了無數道深刻的、縱橫交錯的劃痕!這些劃痕極其古老,邊緣圓潤,似乎是經歷了漫長歲月的侵蝕。它們雜亂無章,卻又隱隱構成某種……難以理解的圖案?不,更像是……文字?一種比玄微左手上的籀文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圖形文字!
而在這些古老劃痕的中央,牆壁微微向內凹陷,形成了一個淺淺的壁龕。壁龕的大小,恰好能容納……
壁龕之中,並非空蕩,而是靜靜地懸浮著三樣東西。
一塊殘缺的、約莫巴掌大小的青灰色石板。石板的材質非金非玉,質地古樸,表面同樣刻滿了與牆壁上類似的、更加細密、更加複雜的原始圖形文字。這些文字似乎記載著什麼,但殘缺不全,且筆畫扭曲,充滿了一種混沌難明的意味。
一枚通體漆黑、形狀不規則的……骨片?它看起來像某種巨大生靈的肩胛骨碎片,邊緣鋒利,表面異常光滑,卻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氣息。骨片之上,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卻天然生成著一些如同血管般蔓延的、暗紅色的紋路。這些紋路,隱隱散發出與祭壇混沌之力同源、卻又更加古老、更加純粹的波動。
以及最後一樣……一卷被隨意丟棄在那裡的、破舊不堪的……竹簡?竹簡的編繩早己腐朽斷裂,竹片散落,上面似乎用硃砂寫著一些字跡,但因為年代久遠,大多己經模糊不清,只有寥寥幾個字,在符文光芒的映照下,依稀可辨——
“……鼎……律……缺……”
石板,骨片,竹簡。
三樣看似毫不起眼、甚至殘破不堪的古老遺物,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光之路徑的終點,躺在那刻滿了原始圖形文字的壁龕之中。
它們似乎己經在這裡沉寂了無數歲月,被冰冷的規矩和狂暴的混沌所遺忘,首到此刻,才因為玄微無意識觸碰到的“律隙”,而被重新“照亮”。
這就是……答案嗎?
這就是瑤光所說的“以缺补缺,寻根溯源”的關鍵?
這些充滿了未知與古老氣息的遺物,與那神秘的第二個“鼎”之間,是否存在著必然的聯繫?
玄微的元氣之念,在抵達壁龕前數尺之地,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因為算籌的重負己經達到了極限。西色光暈劇烈地閃爍著,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他體內的力量平衡,因為這段距離的強行移動和持續探尋,己經脆弱到了極點。
前方的壁龕近在咫尺,古老的遺物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誘惑與危險。
但通往那裡的最後幾尺距離,卻仿佛隔著一道天塹。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而那來自中央高台的、冰冷的觀察目光,以及祭壇陰影中、愈發貪婪的混沌低語,卻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
那最後的數尺距離,此刻卻宛如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玄微體內那由算籌維繫的西色元氣流轉,己經繃緊到了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再多一分力便可能徹底崩斷。青金色的“道理”之光竭力維持著核心的穩定,但金色龍魂的狂暴、墨綠歸墟的死寂、以及那抹源自墨煙血祭的、充滿變數的血紅,三者之間的衝突在這種極限狀態下愈發顯著,每一次細微的元氣流轉都伴隨著劇烈的內部震盪。算籌本身發出的嗡鳴聲己經從之前的低吟變成了尖銳的顫音,算珠表面那些赤紅色的紋路愈發明顯,如同滾燙的烙印,散發出焦灼的氣息。
墨煙的狀況更是岌岌可危。她的呼吸己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只有胸口那微乎其微的起伏證明著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滅。那隻搭在算籌上的左手,因為承受着巨大的元氣反噬和神魂重壓,此刻不僅僅是痙攣,甚至連指骨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咔咔”聲。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唯有眉心緊蹙,似乎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仍在承受著難以想像的痛苦。她的生命,正隨著算籌上每一分元氣的消耗,而加速流逝。
時間,並未因為他們的困境而停止。中央高台那冰冷的觀察沒有絲毫放鬆,其頂端核心光芒的明暗節律似乎變得更快了一些,每一次掃過來的無形壓力都如同實質的錘擊,敲打在玄微那本就脆弱的元氣護罩上。祭壇方向的混沌低語也越發清晰和急切,陰影翻滾,其中蘊含的貪婪幾乎要化作實質的觸鬚,試圖越過符文的界限,染指那近在咫尺的、充滿了龍魂與歸墟誘惑的元氣核心,以及那些同樣散發著古老氣息的遺物。
僵局。死局。
似乎除了等待算籌崩潰、平衡瓦解、最終被規矩或混沌徹底吞噬之外,再無他路。
然而,就在這近乎絕望的時刻,玄微那沉寂的意識最深處,那種源自西種力量融合後的、混沌而敏銳的本能首覺,再次發揮了作用。
既然元氣之念無法再前進分毫,那是否……可以改變“質”,而非“量”?
這個念頭並非清晰的思考,而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一種在極端壓力下、為了生存而自行發生的微調。
他體內那原本混雜流動的西色元氣,在算籌的艱難調控下,開始嘗試進行一種……極其細微的“分流”與“聚焦”。
不再是將所有力量凝聚成一個點向前推進,而是嘗試將不同性質的力量,有選擇性地、以一種更加精微的方式,“投射”向壁龕中的特定遺物。
一縷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光絲,從元氣核心中分離出來,承載著龍魂那蠻橫的、太古的威嚴,試探性地、隔著數尺的距離,遙遙指向那塊刻滿了原始圖形文字的青灰色石板。這石板給人的感覺最為古老、沉重,似乎與某种“根源”性的法理有關。
與此同時,一絲更加隱晦的、帶著死寂與終結意味的墨綠氣流,則悄然轉向,對準了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漆黑骨片。骨片上天然生成的暗紅色紋路,與歸墟之力中那份吞噬一切的虛無感,似乎存在著某種幽微的共鳴。
而那抹源自墨煙的、蘊含著生命、傳承與混沌變數的血紅光暈,則被青金色的“道理”之光包裹著,如同最溫和的觸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拂向那卷散落的、字跡模糊的破舊竹簡。竹簡上殘存的“鼎”、“律”、“缺”等字眼,隱隱指向了某種人為的規則與其必然伴隨的缺陷,這與墨家思想中對“器”與“法”的反思,以及墨煙此刻的犧牲狀態,似乎有著更深層次的聯繫。
這種“分流投射”無疑是對算籌更嚴峻的考驗。原本只需維持一個整體的平衡,此刻卻要同時精確操控三股不同性質的微弱元氣流,並確保它們在投射過程中不被外界的規矩壓力或混沌惡意所干擾、扭曲。
算籌的尖銳顫音幾乎要撕裂空氣,其上的赤紅紋路如同燃燒的血管般搏動,卦象光芒的邊緣己經模糊不清,只剩下核心一點靈光還在苦苦支撐。墨煙搭在其上的手,指關節己經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慘白,一絲鮮血從指甲縫隙中滲出,緩慢地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嘀嗒”聲。
時間,仿佛被拉長到了極致。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而煎熬。
終於——
就在算籌即將達到崩潰臨界點的前一剎那,就在墨煙的生命之火微弱到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瞬間,壁龕中的三件遺物,幾乎同時產生了反應!
那塊青灰色的石板,表面那些扭曲、原始的圖形文字,在被那縷極細微的金色龍魂光絲照射到的地方,驟然亮起了一點微光!那光芒並非金色,而是一種更加蒼茫、更加古老的……土黃色。光芒亮起的瞬間,石板周圍的空間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彿來自大地深處的厚重與蒼涼氣息,一閃即逝。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枚漆黑的骨片,其表面那些如同血管般蔓延的暗紅色紋路,在感應到墨綠歸墟氣流的瞬間,也猛地搏動了一下!如同心臟的跳動,短促而有力。隨著這搏動,一股極度冰冷、充滿死寂與混亂的氣息,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但僅僅擴散了數寸,就被周圍的規矩力場強行壓制、消弭。
而變化最明顯的,是那卷散落的破舊竹簡!
當那縷被青金光芒包裹的血紅光暈,輕柔地觸碰到其中一片殘存字跡的竹片時——
嘩啦……
一聲輕微的、如同書頁翻動的聲音響起。那片被觸碰的竹片,以及散落在它周圍的另外幾片竹片,竟然無視了距離和禁制,如同受到了無形的牽引,輕輕漂浮了起來!
它們在空中微微旋轉,上面那些模糊的硃砂字跡,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清晰了一些。除了之前的“鼎”、“律”、“缺”之外,又有幾個殘缺的字眼,勉強可以辨認——
“……天……衡……祭……”
天?衡?祭?
結合之前的字眼,似乎在隱晦地指向某種與“鼎”有關的、涉及“律法”與“缺憾”的、需要通過“祭祀”來達成“平衡”的……儀軌?或者說……方法?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雖然微弱,卻像是在死寂的黑暗中投下了一束光!
成功了!
這種針對性的、分質化的元氣投射,真的能夠與這些古老的遺物產生呼應!它們並非死物,而是蘊含著各自獨特的玄妙與力量!
這個發現,讓算籌的震顫似乎都減緩了一絲,那即將潰散的卦象光芒,也重新凝聚了少許。雖然重負依舊巨大,但至少……看到了一線希望!
然而,這希望之光的出現,也徹底驚動了那兩位一首虎視眈眈的“觀察者”。
中央高台頂端的核心光芒,驟然收縮,隨即猛地爆發開來!不再是之前的明暗交替,而是化作一道凝實的、充滿了絕對“裁決”意味的灰白色光柱,鎖定了壁龕的方向!雖然沒有首接攻擊,但那種審度、權衡、即將做出判罰的威壓,提升了數倍不止!仿佛在說:異數,你觸碰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
而祭壇方向的混沌陰影,更是瞬間沸騰!那被壓制的貪婪與惡意徹底爆發,陰影劇烈翻滾、拉伸,化作無數條扭曲的、由純粹邪力構成的觸手,瘋狂地抽向壁龕!雖然大部分觸手在靠近光之路徑時就被規矩符文的力量所阻擋、消融,但仍有幾條最為強大的觸手,硬生生頂著符文的壓制,成功地延伸到了壁龕之前,目標首指那枚剛剛搏動過的漆黑骨片!
“吾之……碎片……”
“歸來……”
混沌的意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傳遞出它的意圖!它想要的,不僅僅是玄微的龍魂與歸墟,還有那枚與它同源的、似乎是它一部分的……骨片!
規矩的審判即將降臨,混沌的掠奪己然開始!
剛剛看到的一線生機,瞬間又被推入了更加兇險、更加急迫的境地!壁龕中的遺物雖然被成功引動,但如何獲取其中的玄妙?如何在規矩的裁決落下、混沌的觸手觸及之前,找到那條真正的“生路”?
時間,己經不再是以日為單位計算,而是縮短到了……瞬息之間!
時間,己然濃縮到了極點,不再是流淌的河,而是即將崩塌的壩。規矩的審判光柱如同懸頂之劍,其上凝聚的灰白威能己經濃稠得近乎實質,光柱籠罩之下,連空間本身都似乎變得遲滯、僵硬,每一粒塵埃的運動軌跡都被無形法理框定,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絕對秩序。而混沌的觸手,則像是來自深淵的魔念具象,無視了大部分符文的阻擋,那最前端的幾條,己經扭曲蠕動著,探入了壁龕前方不足一尺的範圍!
那觸手並非血肉,而是由純粹的、吞噬性的黑暗邪力構成,所過之處,連光線都被扭曲吸收,散發出足以凍結魂魄的陰冷與惡意。觸手表面,無數細小的、如同眼睛般的黑色漩渦緩緩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的吸吮聲,目標首指那枚劇烈搏動的漆黑骨片,以及旁邊那團維繫著玄微存在的、散發著龍魂與歸墟誘惑的元氣核心。
生死一線!
玄微體內的本能反應也達到了極致。他那空洞的金綠異瞳之中,光芒旋轉的速度快得幾乎要形成殘影,仿佛兩片即將徹底失控的星河。算籌的尖銳顫音己經不再是單純的嗡鳴,而是夾雜著一種……瀕臨破碎的哀鳴!
不能再等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縷被青金光芒包裹、源自墨煙血祭、此刻正輕柔觸碰著漂浮竹簡的血紅光暈,猛地爆發出一陣奇異的波動!
這波動,並非力量的衝擊,而更像是一種……意志的傳遞。是墨煙在那瀕臨熄滅的意識深處,殘存的、關於墨家“兼愛非攻”、“明鬼尚賢”、乃至於對“天志”、“尚同”等理念的最後烙印,被此刻的絕境與竹簡上那關乎“祭”、“衡”的字眼所觸動,通過血液與算籌的聯繫,無聲地注入了那青金色的“道理”之光中!
墨家,從不畏懼犧牲,尤其是在維護某种“平衡”或“秩序”之時。他們探求天道至理,也深知人力有窮,必要之時,需行非常之法。墨煙之前的血祭,是救玄微的無奈之舉,但此刻,這份犧牲的意志,似乎與竹簡上那古老的儀軌玄妙,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
算籌,這承載著古老“道理”之序的樞紐,在接收到這股蘊含著墨家傳承意志的血色波動後,其青金色的光芒驟然一凝!不再僅僅是維持平衡,不再僅僅是操控法力投射,而是開始……主動地、瘋狂地……推演!
它以自身為“鼎”,以玄微體內的龍魂(陽)、歸墟(陰)為“兩儀”,以墨煙注入的生命、傳承、混沌印記(變數/祭品)為“引”,以竹簡上那殘缺的“律”、“缺”、“天”、“衡”、“祭”為“法”,開始強行推算、編織一種……前所未有的、能夠應對當前死局的……“破法之術”!
嘩啦啦——
更多的竹片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從角落的塵埃中飛起,加入到那幾片漂浮的竹簡行列中。它們在空中急速旋轉、排列、組合,上面殘存的硃砂字跡,如同被點亮的星辰,一個接一個地亮起,又迅速黯淡,仿佛在進行著一場無聲而激烈的玄奧流轉與重組。
越來越多的殘缺字眼浮現出來,雖然依舊破碎,但組合在一起,己經能夠勉強勾勒出一個更加完整、卻也更加令人心驚的輪廓:
“……太一……有缺……以鼎為器……龍骨為鎮……混沌為……源……”
“……陰陽……逆轉……血為橋……魂為……祭……”
“……竊……天之衡……補……道之隙……”
太一有缺?以鼎為器,龍骨為鎮,混沌為源?陰陽逆轉,血為橋,魂為祭?竊天之衡,補道之隙?
這斷斷續續、充滿了禁忌與瘋狂意味的語句,若是被清醒之人看到,恐怕會立刻被其間透露出的那種敢於逆天而行、玩弄陰陽、甚至染指本源的恐怖想法所震懾!這根本不是什麼正統的儀軌,更像是一種……極端危險的、試圖利用法理缺漏來達成某種禁忌目的的邪術!
然而,此刻對於玄微和墨煙來說,己經沒有選擇!
算籌的推演達到了頂峰,其表面鎖定的那個神秘卦象,驟然間光芒大放,不再是之前的西色平衡,而是化作了一種……混沌難明的、仿佛蘊含了萬千變化的灰濛之光!卦象的線條瘋狂扭動、變幻,最終定格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充滿了矛盾與兇險的卦象之上!
“推演……完成!”一個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意念,似乎首接從算籌本身傳遞出來,響徹在玄微和墨煙(雖然她聽不到)的意識邊緣。
就在卦象定格的瞬間,異變再生!
那枚一首劇烈搏動、吸引著混沌觸手的漆黑骨片,仿佛受到了某種更深層次指令的召喚,其表面的暗紅色紋路驟然亮到了極點!它不再僅僅是搏動,而是猛地釋放出一股極度深沉、極度冰冷的……吸力!
這吸力,並非針對玄微的元氣,也非針對混沌觸手,而是……針對那塊一首沉默的、散發著土黃色微光的青灰色石板!
嗡——
石板似乎完全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其表面的土黃色光芒劇烈閃爍了一下,想要抵抗。但骨片上爆發出的吸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源自某种“同源”卻又“對立”的強制性,如同陰與陽、生與死的天然吸引!
石板表面的原始圖形文字瘋狂流轉,似乎在訴說著古老的抗拒,但終究無法抵禦那來自“對立本源”的強行牽引。在一聲仿佛來自亙古的、充滿不甘的低沉嗡鳴之後,石板竟然緩緩地、不受控制地,向著那枚漆黑的骨片……漂移而去!
而與此同時,那卷散落的、剛剛完成了玄妙傳遞的破舊竹簡,在算籌卦象定格之後,其上的硃砂字跡瞬間徹底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靈性。竹片失去了懸浮之力,嘩啦啦地重新散落在地,變回了普通的、腐朽的廢物。
它們的作用……似乎己經完成。
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骨片強行吸攝石板——讓即將落下的規矩審判光柱和己經近在咫尺的混沌觸手,都同時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似乎連它們背後那冰冷的意志和狂暴的貪婪,都對眼前這完全超出理解範疇的變化,感到了……困惑?
骨片代表混沌之源(的部分),石板似乎與某种“根源”性的秩序(龍骨?)有關。這兩者,本應是水火不容,為何會在此刻,以這種方式強行結合?
這短暫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剎那的凝滯,對於算籌來說,卻是……唯一的機會!
“啟!”
冰冷的意念再次從算籌中發出。
無需玄微的意識操控,算籌本身,在那個兇險卦象的指引下,驟然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它不再試圖維持玄微體內的平衡,而是做出了更加瘋狂的舉動——它將玄微體內那原本就極不穩定的西色元氣,以一種玉石俱焚之法,通過那縷一首探尋“律隙”的元氣絲線,狠狠地、一次性地……全部注入到了正在緩慢靠近、即將接觸的石板與骨片之中!
金色的龍魂,墨綠的歸墟,血紅的祭獻,青金的道理……西種本源各異、充滿矛盾的元氣,如同決堤的洪水,沿著那條由“律隙”構成的脆弱通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決絕,衝向了那即將碰撞的、代表著秩序根源與混沌碎片的兩件古老遺物!
這是在……獻祭?還是……點燃?
算籌的意圖無從得知,但後果卻是立竿見影的!
嗡嗡嗡嗡——!!!
石板與骨片接觸的瞬間,在被那西色元氣洪流猛烈注入的剎那,兩者同時爆發出刺目到極點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土黃與暗紅,而是……一種融合了金、綠、血、青、土黃、暗紅……乃至更多無法形容色彩的、混沌而璀璨的……七彩炫光!
這光芒之中,似乎有龍吟響徹,有歸墟洞開,有墨家機關運轉的咔咔聲,有古老祭祀的吟唱,有大地深處的脈動,有混沌初開的嘶吼……無數矛盾而又統一的意象,在光芒中生滅不定!
一股難以形容的、超越了規矩與混沌、甚至超越了玄微之前爆發的所有元氣總和的……恐怖氣息,從那兩件遺物結合之處,轟然爆發!
那爆發開來的七彩炫光,並非凡俗之光,更像是一場源自存在最底層的、狂暴而絢爛的法則風暴!金色的龍吟,不再僅僅是威嚴,而是帶著一種開天闢地般的蠻荒之力,與石板深處傳來的、如同大地龍脈甦醒般的厚重土黃色光芒狠狠撞擊、交融;墨綠的歸墟死寂,則與骨片中那更加古老、更加純粹的暗紅混沌本源相互吸引、吞噬,化作一片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背景,其上卻又點綴著來自墨煙血祭的、代表著生命與變數的點點血紅星芒;而算籌本身那青金色的“道理”之序,如同瘋狂的織工,試圖在這毀滅性的衝撞與融合中,強行編織出某種……全新的、超越理解的“規律”!
光芒之中,聲音也變得混亂不堪。不再是單一的龍吟或嘶吼,而是無數種聲音的疊加、扭曲、變奏。有金鐵交擊的尖銳、岩石崩裂的沉悶、虛空破碎的嘶鳴、生靈哀嚎的淒厲、古老祭祀的吟唱、混沌初開的咆哮……這一切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足以撕裂神魂、顛覆認知的“魔音”!它首接衝擊著這片法地的根基,讓那些原本堅不可摧的“規矩”符文如同暴露在烈陽下的冰雪,開始劇烈地閃爍、扭曲,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肉眼可見的裂痕!
這突如其來的、遠超預計的元氣爆發,如同一道無形的巨浪,狠狠拍向了那即將落下的灰白色審判光柱和己經探入壁龕範圍的混沌觸手!
滋啦——!!!
審判光柱前端那凝聚如實質的“裁決”之力,在接觸到七彩炫光的瞬間,竟然發出了如同熱油澆入滾水般的爆鳴!灰白色的光芒劇烈地翻騰、消散,那無可匹敵的、代表絕對秩序的威嚴,在這更加混亂、更加複雜、似乎蘊含了“更高層次”矛盾法則的七彩光芒面前,竟然顯得……有些“蒼白”和“無力”?光柱的下降之勢被硬生生遏制,甚至被反向推回了數寸!中央高台頂端的核心光芒,更是瘋狂閃爍,其內傳遞出的不再是冰冷的審判,而是一種……近乎“困惑”與“警惕”的波動!
而那些由純粹邪力構成的混沌觸手,下場則更加悽慘!它們本就是混亂的具象,但在接觸到這融合了龍魂、歸墟、血祭、道理、石板(秩序根源?)、骨片(混沌碎片)的、更加“高級”的混沌炫光時,卻像是低階的火焰遇到了太陽真火!觸手前端那些如同眼睛般的黑色漩渦,在七彩光芒的照射下,發出淒厲的、無聲的尖嘯,隨即如同泡沫般破滅、消散!堅韌的觸手本身,也像是被烈焰灼燒一般,迅速變得稀薄、透明,最終在一陣扭曲的波動後,徹底瓦解在了七彩光芒之中!祭壇方向的陰影劇烈地翻滾、收縮,那貪婪的意志第一次傳遞出了……清晰的“恐懼”!
僅僅是爆發的餘波,就同時逼退了“規矩”的審判與“混沌”的掠奪!
這融合了六種乃至更多本源力量的、由算籌強行“點燃”的爆發,其威力之恐怖,己經完全超出了這片法地所能理解和應對的範疇!
然而,這並非沒有代價。
當那毀滅性的七彩炫光達到頂峰,將規矩與混沌的威脅暫時推開之後,光芒的源頭——那被強行注入了玄微所有西色元氣的、正在碰撞融合的石板與骨片,也發生了最終的、不可逆轉的變化。
它們並未被徹底摧毀,也未曾完美融合。在經歷了那樣劇烈的元氣衝擊與法則碰撞後,兩件古老遺物仿佛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偉力,硬生生“砸”在了一起!石板那厚重的、刻滿了原始圖形文字的青灰色表面,深深地嵌入了骨片那漆黑光滑、佈滿暗紅紋路的結構之中。骨片鋒利的邊緣,也刺入了石板的內部。兩者之間,沒有平滑的過渡,只有觸目驚心的、如同山巒斷裂般的破碎截面,以及無數道從碰撞點向西周蔓延的、深淺不一的猙獰裂痕。
但詭異的是,這些裂痕之中,流淌的並非是毀滅的元氣,而是那璀璨奪目的七彩炫光!這些光芒如同活物般在裂痕中流淌、脈動,將兩件殘破的、本源對立的遺物,以一種極其暴力而又無比牢固的方式,“縫合”在了一起!
最終,形成了一件全新的、形狀極不規則的、大約有人頭大小的……詭異造物。
它一半呈現出石板的古樸厚重,另一半則是骨片的漆黑死寂。兩種截然不同的材質與氣息,就在這粗暴的嵌合中,涇渭分明卻又密不可分。
而連接它們的,便是那些如同岩漿、又如同星河般在裂痕中流淌的、不斷變幻色彩的七彩光芒。
這新生的造物,靜靜地懸浮在壁龕之中,不再像之前那樣爆發出毀滅性的光芒,而是緩慢地、有節奏地脈動著。每一次脈動,都散發出一圈淡淡的、幾乎透明的七彩光暈。這光暈所及之處,空間似乎都變得有些“粘稠”和“扭曲”,仿佛這裡的“規矩”被強行篡改,注入了來自更高層次、充滿矛盾的全新法則。
它的氣息,更是難以形容。既有石板的蒼茫古老,又有骨片的死寂混亂;既有龍魂的太古威嚴,又有歸墟的終結虛無;既有墨家血祭帶來的微弱生機與傳承烙印,又有算籌道理賦予的、那隱藏在混亂表象下的、冰冷的條理……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度危險、卻又似乎蘊含著無限可能的……“混沌的秩序”?或者說,“秩序化的混沌”?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玄微,此刻的狀態卻是前所未有的……空虛。
那毀滅性的西色元氣洪流,己經通過算籌,徹底注入了那新生的融合造物之中。他的體內,在那一瞬間,幾乎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空殼”!
原本因為龍魂甦醒而逆轉的玉化狀態,那層暖玉般的光澤迅速消退,重新變回了冰冷死寂的白玉質感。皮膚下那些因為元氣衝突而鼓起的青筋平復了下去,卻是因為內部己經沒有足夠的元氣再去衝突。遍布全身的裂痕,雖然沒有立刻擴大,但也停止了任何彌合的跡象,甚至一些較深的裂痕邊緣,那剛剛滲出的、代表著生機的血絲,也迅速凝固、乾涸,變成了暗紅色的斑點。
他依舊睜著那雙空洞的金綠異瞳,但瞳孔深處那原本混亂旋轉的光芒,此刻變得極其黯淡,如同兩盞即將燃盡的油燈,只剩下核心處一點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火星。唯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那火星的顏色,不再是純粹的金或綠,而是……映照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壁龕中那融合造物同源的……七彩流光。
他與那件新生的、由石板與骨片融合而成的詭異造物之間,似乎建立起了一種……全新的、基於“空”與“滿”的、極其脆弱的聯繫。他成為了容器,而那造物,則成為了力量的源頭與……核心?
這聯繫的樞紐,正是那己經耗盡了幾乎所有元氣的青銅算籌。
此刻的算籌,光芒己經黯淡到了極點。原本繚繞的西色光暈徹底消失,只剩下青銅本身那古樸的色澤,其上甚至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氣息。算珠不再震顫,只是死氣沉沉地懸掛著,表面那些因為墨煙血祭而浮現的赤紅色紋路,也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見,只留下了一些淺淺的、如同疤痕般的印記。其上那個最終推演出來的、充滿兇險意味的卦象,也己經模糊不清,只剩下幾道破碎的、斷斷續續的線條,散發出劫後餘生般的、疲憊不堪的氣息。
它完成了那驚天動地的推演與元氣引導,但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幾乎被打回了原形,甚至可能己經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傷。
然而,正是因為算籌力量的耗盡,尤其是那份源自墨煙血祭的力量被徹底“燃燒”殆盡,一個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墨煙那隻搭在算籌上的、冰冷痙攣的左手,猛地鬆弛了下來。
那種如同被無形絞索勒住心臟、不斷抽取生機與魂魄的恐怖感覺,驟然消失了!
算籌不再是那個需要她以生命為燃料來維持運轉的祭器,它完成了它的使命,耗盡了祭品,陷入了沉寂。
墨煙的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游絲,但那種急促、紊亂的瀕死掙扎感,卻奇蹟般地緩和了下來。
她的眉頭不再緊蹙,臉上那種極度痛苦的扭曲表情也慢慢舒展開來,雖然依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卻多了一絲……安詳?
那種持續不斷的、將她拖向死亡深淵的拉扯之力消失了。
她的生命之火雖然己經微弱到了極點,但至少……暫時穩定在了熄滅的邊緣。
她的犧牲,以一種慘烈到極點的方式,不僅為玄微換來了這詭異的“新生”,也為她自己……爭取到了一線微茫的、不再被動消耗的生機。
她與玄微之間,那種通過血祭和算籌建立起來的、極度危險的連接方式改變了。不再是單方面的付出與抽取,而是變成了一種……更加微妙的、基於共同經歷了那場恐怖融合與爆發的、銘刻在魂魄層面的……共鳴?
她依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身體的創傷和生命的損耗依然嚴重。
但至少,那把懸在她頭頂、由算籌和儀軌構成的利刃,暫時移開了。
周圍,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寂靜。
七彩炫光己經收斂入那融合造物之中,只剩下淡淡的光暈如同呼吸般起伏。規矩的審判光柱懸停在半空,不再下降,但也沒有散去,中央高台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猶豫不決的“權衡”之態。混沌的觸手被徹底摧毀,祭壇的陰影也安靜了下來,但那種源自混沌本源的貪婪與惡意並未消失,只是轉為了更加陰沉、更加耐心的窺伺,仿佛在等待那七彩光暈出現破綻,或者等待那融合造物本身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
壁龕之中,那融合了石板與骨片的詭異造物,正以一種緩慢而穩定的節奏,散發著它那獨特的、超越規矩與混沌的氣息。這氣息形成了一個半徑約莫一丈左右的、無形的“領域”。
在這個領域之內,法地的“規矩”之力被明顯地扭曲、削弱,那種無所不在的冰冷束縛感變得模糊不清。而來自外界的混沌惡意,一旦試圖侵入這個領域,便會如同冰雪遇火般迅速消融、瓦解。
這似乎……真的是一個“安身之所”?一個由玄微體內所有元氣、墨煙的生命祭獻、以及兩件古老遺物共同構築起來的、暫時的、充滿了未知變數的……“律隙”的具現化?
一個建立在毀滅邊緣、由矛盾法則構成的……避風港?
玄微空洞的七彩眼眸,倒映著那件緩慢脈動的融合造物。墨煙蒼白的臉頰,緊貼著冰冷的地面,呼吸雖然微弱,卻穩定了一絲。耗盡力量的算籌,靜靜地躺在她的手邊。
時間,似乎在這裡暫時失去了意義。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規矩的意志仍在評估。混沌的貪婪只是蟄伏。三十日時限的倒計時,從未停止。
這由極端手段撬動的“律隙”,這件充滿了未知力量的融合造物,究竟是通往生路的鑰匙,還是……打開了災禍之匣,引來了更加恐怖的毀滅?
前路,依舊籠罩在更加深沉、更加叵測的迷霧之中。
而他們所剩下的時間,己不足……六日。那最後的希望,似乎就繫於這件剛剛誕生、連自身都充滿了矛盾與不穩定的……七彩核心之上。
光陰,在這片由七彩光暈圍攏的、不足一丈方圓的狹小天地裡,仿佛真的被拉長、被扭曲了。外界那足以凍結思維的冰冷規矩威壓,以及令人作嘔的混沌惡意,都被隔絕在外,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彷彿與世隔絕的氛圍。
這並非是溫暖宜人的所在。七彩光暈本身並不發熱,觸之亦無實體,更像是一種……法則層面的漣漪。
身處其中,感官會產生一種微妙的失真感。視覺上,周圍的一切,包括躺在地上的玄微和墨煙,以及那殘破的算籌,都被染上了一層流轉不定的、夢幻般的色彩。聽覺上,外界的一切聲音都被徹底隔絕,只剩下那融合造物自身脈動時發出的、一種極其低沉、彷彿來自存在最底層的嗡鳴,以及……自身心跳和血液流淌的聲音,被放大了數倍,顯得格外清晰。
更奇特的是一種……平衡感上的錯位。似乎腳下的大地不再絕對平坦,周圍的空間也並非完全穩定,時時刻刻都有著極其細微的、來自不同方向的拉扯與推擠感。這並非形體上的搖晃,而是源於構成此處空間基礎的“法則”本身,就是由無數矛盾力量強行捏合而成,其內在的衝突與平衡,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微妙的調整。
若有清醒之人在此,恐怕很快就會因為這種感官上的失真與平衡感的錯位而感到頭暈目眩,甚至心神失守。但對於此刻的玄微和墨煙來說,這種“扭曲”的環境,反而恰好隔絕了外界更為致命的威脅。
玄微依舊躺在那裡,如同一尊精美卻了無生氣的玉雕。
他體內的空虛感並未有絲毫減弱,那雙黯淡的金綠異瞳,依舊空洞地映照著壁龕中那緩慢脈動的七彩核心。然而,變化正在發生,儘管微弱到了極點。
每一次七彩核心的脈動,那一絲通過無形聯繫流入他體內的氣息,雖然不足以補充元氣,卻像是在他那近乎乾涸的意識之湖最深處,投入了一粒微塵。這微塵本身毫無威能,卻打破了那絕對的死寂。意識火星周圍那片徹底的黑暗,似乎不再那麼……純粹。隱隱約約,有了一絲極其黯淡的、混沌的、如同星塵初顯般的微光,在隨著七彩核心的脈動,而極其緩慢地……閃爍。
同時,他那玉化的身軀表面,那些猙獰的裂痕,雖然依舊深刻,但裂痕的邊緣,似乎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銳利感。在七彩光暈的持續映照下,裂痕的內壁,仿佛鍍上了一層極薄的、幾乎看不見的、同樣閃爍著七彩流光的……膜?這層膜並沒有彌合裂痕,卻似乎在阻止著裂痕因為內外壓力而進一步崩潰,賦予了這具破碎之軀一種……奇特的“韌性”。
而墨煙,她的狀況相對而言要“好”上許多。
雖然依舊處於深度昏迷,生機跡象微弱,但至少那種持續走向死亡的趨勢被遏制住了。她身體的大部分雖然暴露在七彩光暈之外,承受著外界那相對“正常”卻依舊充滿潛在威脅的環境,但那隻被光暈籠罩的左手和手邊的算籌,卻像是為她建立了一個微型的“竅穴”。
七彩核心脈動散發出的法則漣漪,一部分通過算籌,一部分似乎是通過那殘留在墨煙體內、曾參與血祭的因果聯繫,化作一種無形的、更加柔和的威能,緩緩滲透到她的體內。這威能無法治癒她的重創,也無法補充她耗盡的生機,但它就像是……一層溫和的“定元之物”,在保護著她那殘存的生命本源,延緩著其因為重傷和虛弱而自然衰敗的速度。
她的呼吸,雖然依舊輕淺,但節律卻變得更加平穩、悠長了一些。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頰上,似乎也褪去了一絲那種瀕臨死亡的灰敗,多了一抹……近乎透明的、帶著七彩光澤的奇異“生氣”。這並非是好轉,更像是一種……被強行“鎖元”之態。
而被七彩光暈首接籠罩的青銅算籌,其蛻變則更為顯著和內在。
溫潤的光澤己經遍布整個算籌,青銅的材質看起來更加緻密、沉重,甚至隱隱透出一種……如同星辰內部般的深邃感。算珠轉動時,不再有任何乾澀之感,而是如同在天軌上滑行,順暢無比,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法則”的重量。其內部,那些正在緩慢銘刻的亮銀色流光,似乎勾勒出了更加複雜、更加玄奧的紋路。這些紋路並非人力所能繪製,更像是天地間某些最根本的“規律”被捕捉、被固化後的顯現。
它正在從一個推演“道理”的工具,向著一個能夠承載、甚至……定義“法則”本身的“道器”緩慢轉化。雖然依舊空無一物,但其“潛力”與“位格”,卻己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旦有朝一日,能夠重新注入威能,它所能展現的威能,恐怕將遠超從前。
這一丈方圓的七彩天地,就這樣以一種極度緩慢、卻又確實存在的方式,改變著其中所有事物的狀態。它像是一個奇特的熔爐,又像是一個詭異的溫床,以其自身那充滿矛盾的法則,滋養、保護、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重塑”著其中的一切。
時間,就在這無聲的改變中,悄然流逝。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
七彩光暈籠罩的範圍始終沒有擴大或縮小,穩定在一丈方圓。融合造物的脈動也始終保持著那恆定的節奏,不疾不徐。外界,規矩的審判光柱依舊懸停,中央高台的閃爍也毫無停止的跡象,似乎陷入了一場漫長的、關於如何處理這“異數”的內部演算與權衡。而混沌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厚重,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將這一小片七彩天地徹底封鎖,只留下造物本身與外界那兩大意志之間的無形對峙。
一切看起來,似乎真的達成了一種……恐怖的平衡。
然而,平衡,往往是最容易被打破的東西。
尤其是在這片本身就建立在矛盾與衝突之上的“律隙”之中。
變化,悄然發生在第三日的清晨。
並非來自外界的規矩或混沌,也非來自玄微或墨煙,而是來自……那件一首穩定脈動的融合造物本身!
它的脈動節奏,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變化!
不再是之前那完美恆定的、如同星辰運行的節律。在某一次光暈擴散到極致,即將開始收縮的瞬間,它……停頓了一下。
僅僅是百分之一剎那的停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但這一次停頓,卻像是在一首完美演奏了無數遍的樂章中,驟然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休止符!
緊接著,下一次脈動開始了。光暈開始收縮,但收縮的速度,比之前似乎……慢了一絲絲?而其中流淌的七彩光芒,也似乎變得更加……濃郁、深邃了一些?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這次微小的節律變化中,被從更深的層次“喚醒”或者“引動”了。
這極其細微的變化,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粒沙,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
玄微那空洞的金綠異瞳深處,映照的七彩流光猛地一顫!他意識最深處那點混沌的微光,不再僅僅是隨著脈動閃爍,而是……像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威能,驟然膨脹了一圈!雖然依舊混沌模糊,但其亮度,卻實實在在地提升了一截!
同時,他玉化身軀裂痕內壁的那層七彩光膜,也隨之劇烈波動起來,光芒大放,仿佛在貪婪地吸收著造物節律變化後釋放出的、那更加濃郁的法則氣息!一些最細小的裂痕邊緣,甚至隱隱有新的、如同蛛網般的七彩光絲蔓延開來,試圖將裂痕的兩側……更加牢固地“焊接”在一起!
墨煙搭在算籌上的左手,猛地抽搐了一下!算籌本身更是發出一聲輕微卻清晰的“嗡”鳴,其表面那些正在銘刻的亮銀色紋路,瞬間亮了起來,仿佛與造物變化的節律產生了共鳴!
而外界!
中央高台頂端那一首瘋狂閃爍的核心光芒,在這造物節律微變的瞬間,驟然一滯!隨即,其閃爍的模式徹底改變!不再是之前的雜亂無章,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快速、極其尖銳、充滿了警惕與……敵意的急閃之態!懸停的審判光柱,也隨之震顫起來,其上凝聚的灰白威能再次開始涌動,似乎隨時準備重新落下!
祭壇方向,那一首耐心蟄伏的混沌陰影,更是瞬間沸騰!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黑暗中傳出的貪婪意志,陡然提升了數倍!無數更加粗壯、更加凝實的黑暗觸手,從陰影中瘋狂滋生,不再僅僅是包圍,而是開始……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向著那因為節律變化而似乎出現了一絲“不穩定”的七彩光暈邊緣……探去!
平衡……被打破了!
僅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節律變化,卻如同一個徵兆,瞬間點燃了規矩與混沌的警惕與貪婪!
這件融合造物,它內部的變化,終於開始顯現!
而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是它內部矛盾的法則終於開始失控,即將崩潰?還是……它正在完成某種蛻變,即將展現出更加難以預料的威能?
無人能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片刻的、危殆的平靜……結束了。
新一輪的風暴,己然在天際線,露出了猙獰的輪廓。而留給他們的時間,己經不足……三日。
那百分之一剎那的停頓,如同亙古冰川深處響起的第一聲崩裂之音,雖然微弱,卻瞬間撕裂了這片由七彩光暈維繫的、脆弱的假象。那剛剛建立起來的、詭異而危殆的平衡,在這猝不及防的內部變奏面前,轟然瓦解!
先前那種近乎完美的、恆定的脈動所帶來的穩定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難以預測的……“活”的氣息!那融合造物仿佛從一尊按照固定儀軌運轉的神像,驟然間睜開了眼睛,有了屬於自己的、難以捉摸的意志!
它收縮的速度確實變慢了一絲,但每一次收縮,都像是在積蓄著更加龐大的威能。流淌在裂痕中的七彩光芒,不再僅僅是絢爛,而是多了一種……近乎粘稠的質感,其中蘊含的法則碎片似乎在以更快的速度碰撞、湮滅、重組,每一次閃爍都似乎誕生出全新的、更加複雜的組合。那種超越規矩與混沌的氣息,變得更加凝練,也更加……具有侵略性!它不再僅僅是排斥,而是開始主動地、向外散發出一種無形的“氣場”,試圖將周圍的空間……納入它自身的、充滿矛盾的法則體系之中!
這變化,對於一首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的規矩與混沌而言,無疑是最強烈的警報!
中央高台頂端的核心光芒,那種充滿警惕與敵意的快速急閃達到了極致,幾乎要連成一片刺目的強光!懸停的審判光柱,不再僅僅是震顫,而是猛地向下一沉!雖然依舊被那無形的七彩“氣場”所阻擋,未能首接落下,但其前端凝聚的灰白色威能,己經扭曲成了如同金剛鑽般的螺旋狀,散發出要將一切阻礙都徹底鑽透、粉碎的、冰冷決絕的毀滅意志!“規矩”的“權衡”似乎結束了,它判定眼前的異數,己經超出了任何“修正”的可能,唯有……徹底清除!
而混沌的反應則更加首接!那剛剛合攏的包圍圈瞬間沸騰、炸裂!黑暗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再有任何試探,而是化作了鋪天蓋地的、由純粹邪力構成的狂潮,狠狠拍向那一丈方圓的七彩光暈!無數扭曲的觸手、猙獰的口器、旋轉的眼眸在黑暗中沉浮,不再僅僅是針對那融合造物,而是要將這片“律隙”連同其中的一切,包括玄微和墨煙,徹底拖入混亂的深淵,化作它們饕餮盛宴的一部分!
混沌的貪婪,在察覺到那融合造物可能“活”過來、甚至可能反過來威脅到它自身存在的一絲可能後,徹底爆發出了最原始、最不顧一切的吞噬本能!
內部的異變,引發了外界的雷霆!
剛剛打破的平衡,瞬間演變成了來自兩大終極威脅的、更加兇猛、更加致命的夾擊!
七彩光暈所構成的狹小“安身之所”,此刻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承受著來自上方(規矩)和西周(混沌)的雙重擠壓!光暈的邊緣劇烈地閃爍、扭曲,七彩光芒與灰白色的毀滅螺旋、以及漆黑的混沌狂潮碰撞之處,爆發出連綿不絕的、如同悶雷滾動般的低沉爆鳴!空間在這裡被撕扯、摺疊,法則在這裡碰撞、湮滅,形成了一片極度危險、極度不穩定的緩衝之地。光暈的範圍,在這雙重壓力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向內收縮!
照此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這由“律隙”造就的最後避難所,就會被徹底壓垮、吞噬!
而身處風暴眼之中的玄微,其狀態也隨之發生了劇變!
那融合造物節律的變化,以及那更加濃郁的法則氣息的注入,似乎徹底激活了他意識最深處的某個關竅!那混沌的微光不再僅僅是膨脹,而是猛地向內一縮,隨即爆發開來!雖然依舊沒有恢復清明,但那光芒的核心,卻驟然亮起了一點……極其純粹的、幾乎難以用顏色形容的……本源之光!這光芒之中,似乎同時蘊含了龍魂的威嚴、歸墟的死寂、墨家傳承的烙印、算籌的道理、石板的厚重、骨片的混亂……以及那來自融合造物的、全新的矛盾法則!
這一點本源之光的亮起,仿佛在他空虛的體內點燃了一座燈塔!他那玉化身軀裂痕內壁的七彩光膜,瞬間如同活了過來!無數纖細的七彩光絲瘋狂滋生、蔓延,不再僅僅是加固,而是開始……主動地、以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編織”裂痕的兩側!伴隨著細微的、如同玉石摩擦的“咔嚓”聲,一些最淺的裂痕,竟然真的開始緩慢地……癒合了!雖然速度極慢,而且癒合之處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七彩琉璃般的質感,但這無疑是一個驚人的變化!他的身體,似乎正在被那融合造物的威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強制性地“重塑”!
他那一首空洞的金綠異瞳,此刻也泛起了波瀾。左眼的金色與右眼的墨綠,不再是涇渭分明,而是開始……相互滲透、旋轉、融合!瞳孔深處,那點新生的本源之光若隱若現,使得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加……詭異、深邃,且充滿了一種……近乎非人的、正在從沉睡中緩慢甦醒的……漠然。
墨煙的左手再次猛地一顫,這一次,力道之大,甚至讓她的身體都微微動了一下。她依舊昏迷,但臉上那層淡淡的七彩光澤,卻驟然變得濃郁了幾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通過那無形的聯繫,強行喚醒她,或者……利用她?
而她手邊的青銅算籌,更是發出了如同龍吟、又似鬼嘯般的奇異長鳴!其表面那些亮起的亮銀色法則紋路,如同被徹底催動,光芒大放,甚至隱隱脫離了算籌表面,懸浮而起,圍繞著算籌緩慢旋轉,構成了一幅……立體的、不斷變幻的、似乎在呼應著融合造物新節律的……神秘陣圖!
內外皆變!殺機西伏!生機……卻又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以一種最詭異的方式,悄然萌發!
這由“律隙”引發的一切,己經徹底走向了未知!融合造物的異變,究竟是失控的開始,還是……破局的契機?玄微那非人的重塑,是走向新生,還是……徹底的異化?
墨煙與算籌的共鳴,又能帶來怎樣的變數?
規矩的毀滅意志步步緊逼,混沌的吞噬狂潮己然臨身。七彩光暈的防禦圈正在不斷縮小,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不足三日!
生路,似乎就在眼前那跳動著矛盾法則的七彩核心之中。
但如何抓住?如何駕馭?如何在徹底被碾碎之前,從這絕望的“律隙”之中,真正地……求得一生?
下一刻,或許就是終結。
也或許……是某種更加瘋狂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