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从窗外彻底消失的第五天,城市像块被重新拼好的拼图,渐渐找回灾前的形状。便利店的关东煮冒着热气,穿白T恤的青年又开始在楼下抽烟,陈禾的游戏音效隔着墙传来,混着慕云舟调试收音机的沙沙声,像从未被灾难打断过的日常。
首到小群里突然跳出陈悦的消息:“陈简说他今天搬箱子时摔了一跤,手脚没劲。”附带一张模糊的照片,穿藏青T恤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膝盖处蹭着不明污渍。慕清瑶几乎秒回:“我父亲也是,今早差点拿不住茶杯。”哥哥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屏幕冷光映出他眉间的褶皱——三天前,我们刚把多余的维生素C泡腾片分给两户人家。
午后的阳光晒得阳台护栏发烫,我盯着楼下穿红裙的女人——她正扶着树缓慢踱步,脚步比灾前慢了许多,发梢间隐约可见几缕白发。哥哥掀开窗帘一角,目光扫过街道:“不止我们楼,对面小区也有人在长椅上休息,一坐就是半天。”他的声音混着空调外机的嗡鸣,打工时穿的蓝色工服搭在椅背上,衣领还沾着上次采购时蹭的货架灰。
大群里的消息逐渐多起来,502户发语音:“孩子说上课注意力没法集中,老师点名三次都没听见。”301老张头转发“灾后疲劳综合征”文章:“专家说休息两周就好。”哥哥冷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几秒,最终只发了句:“多吃蛋白质。”他的打工证从工服口袋滑出,又被他随手塞回——那个写着“纪承沉”的塑料牌,己经两周没戴过了。
暮色漫进客厅时,陈禾在小群发了段视频:自家餐桌上摆着煎蛋、牛奶和牛肉,少年举着筷子比耶,却在镜头晃过时险些碰倒水杯。慕云舟立刻回复:“我家也是!我爸非说我贫血,逼我喝猪肝汤。”哥哥看着手机轻笑,从储物柜底层摸出一罐鱼罐头——那是他藏了半个月的“高蛋白储备”。
夜风吹动纱帘,露出楼下零星的灯光。有人在阳台晾晒衣物,有人在给汽车轮胎补气,还有人举着手机拍摄逐渐升起的月亮。哥哥将鱼罐头倒进锅里,油花溅起时,他忽然开口:“下午路过药店,退烧药卖空了。”我愣了愣,想起他藏在储物柜最深处的两盒药,没说话。
这晚的星空格外清晰,哥哥说能看见银河。我们坐在地板上,听着隔壁传来慕景和的咳嗽声,谁都没提白天在社区公告栏看见的“免费体检车”通知——那上面写着“灾后综合征专项检查”,却被人用“无需恐慌”的红色贴纸盖住了大半。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社区推送新通知:“近期疲劳、头晕为正常应激反应,请勿轻信谣言。”哥哥关掉屏幕,房间陷入昏暗。罐头堆叠的阴影里,我忽然想起地震当晚他说的话:“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把灾难变成习惯。”此刻,那些慢下来的脚步、握不住的茶杯、藏在储物柜深处的药,或许都是灾难留下的,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我们能做的,唯有在每个星光漫进的夜晚,把鱼罐头煮得更香些,把储物柜的门闭得更紧些,然后等待——等待伤口结痂,等待习惯成自然,等待下一个,能安心沉睡的清晨。
消毒水气味消散的第七天,小群里陈简的消息带着颤抖:“拿笔时摔了钢笔。”照片里,墨水在纸上洇成扭曲的蓝斑,像此刻每个人不安的心情。慕清瑶发来语音:“父亲总说阳台有人影,其实什么都没有。”哥哥盯着手机,指尖无意识一下一下敲着餐桌,我知道这是他想东西爱做的动作。
午后,我站在主卧阳台往下看,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正在搀扶绿化带旁的老人。那人走路时身体左倾,像被无形的手拉扯。哥哥隔着玻璃指着对面楼:“503的住户在砸窗户。”手机里的大群视频中,穿睡衣的男人挥舞椅子,玻璃碎渣在阳光下闪成危险的银片。
“他们吸入量更大。”哥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干净的灰色T恤,正在检查储物柜——里面码着够吃23个月的罐头,最上层的药品区,退烧药、维生素C摆得整整齐齐。大群里,502户的视频突然黑屏,只听见孩子尖叫:“地板在动!”陈悦立刻转发社区通知:“出现幻觉请立即关闭光源。”
暮色漫进客厅时,陈禾在小群发了三个冷汗表情:“刚才听见有人敲门!”陈简回复:“是风声。”但少年再没说话。慕云舟发来消息:“我爸把自己锁在储物间了,说里面安全。”哥哥看了眼自家储物间,里面除了罐头和矿泉水,还躺着开封的防毒面具。
夜风带来隐约的哭喊声,不知哪栋楼的住户在走廊奔跑。哥哥将客厅灯调至最暗,手机屏幕冷光映出他皱眉的轮廓:“从今天起,每晚十点检查三遍门窗。”他的语气像在安排日常家务,仿佛我们面对的不是未知病毒,只是场需要谨慎应对的暴雨。
手机震动,社区推送红色预警:“幻觉为病毒侵袭神经系统症状,避免独处。”哥哥扫了眼,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月光穿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树影,像极了地震当晚的绿色气体纹路。我望向窗外,体检车的红蓝灯光在街道晃荡,照出几个摇晃的人影——他们伸着手,却不知该抓住什么。
陈禾的游戏音效突然停止,整栋楼静得可怕。哥哥从储物柜深处摸出两罐啤酒,拉环开启声里晃了晃:“明天多煮点肉。”我点头,看他仰头灌下金黄液体,喉结滚动的频率与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同步。储物间里,罐头标签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像一群沉默的守卫,守护着这片尚未被侵蚀的安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