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殿的幽冥火在廊下明明灭灭,乔悦跟着宗政绝跨过汉白玉门槛时,靴底蹭过青石板上一道极浅的裂痕——那是三百年前某位不服审判的恶魂撞柱留下的。
此刻她盯着那道裂痕,忽然觉得和档案库里被撕碎的纸页纹路有些像。
"发什么呆?"宗政绝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过来,却在瞥见她攥得发白的手指时顿了顿,袖中冥火悄然腾起,将她冻得发红的指尖裹进暖融融的橘色光里。
乔悦这才惊觉自己在冷风中站了太久,冥界的风刮在脸上,比阳间腊月的雪还利三分。
案几上的档案堆得像座小山,全是从档案库残垣里捡回来的碎页。
乔悦扯了张绣着彼岸花的软垫坐下,将半页染血的纸摊开——周铭的私印在右下角洇成一团墨渍,旁边歪歪扭扭记着"张阿婆溺亡案",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正是那恶魂本该下拔舌地狱的刑期,却被改成了"往生轮回"。
"他收了那恶魂的子孙三车冥钞。"宗政绝的指尖拂过纸页,冥火舔过墨迹,一行小字浮出来,"张阿婆的孙子在阳间开赌场,用老人的命换阴司通融。"
乔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当法官时,她最恨这种拿人命换钱的勾当。
那时她只能判人坐牢,现在...她的指尖抚过腰间的判官笔,笔杆上的云纹突然泛起微光。
"不止周铭。"宗政绝将另一叠档案推过来,最上面那张的朱笔批注刺得她眼睛生疼,"七殿的陆判改了十八层地狱的罪刑等级,五殿的孟婆私藏阳间香火,连..."他突然闭了嘴,指节在案几上叩出轻响。
乔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最底层的纸页上,赫然盖着"十王殿"的鎏金大印。
"有些人宁愿毁掉一切,也不愿面对真相。"宗政绝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冥火在他眼底翻涌,"他们和顾炎,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乔悦猛地站起来,判官笔"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
她的生死簿突然发烫,烫得她手腕发麻——这是预知能力启动的征兆。
她闭眼凝神,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黑雾缠绕的引魂铃、顾炎阴鸷的笑、还有那半页让她心跳漏拍的阳间档案。
"他的力量渗进了档案库。"乔悦睁开眼时,瞳孔里浮着细碎的金光,那是生死簿的预知在显形,"这些被篡改的记录不是普通笔墨,是用他的黑雾混着亡魂怨念写的。"她提笔在空气中虚划,笔尖迸出的金光触到纸页上的黑雾时,竟像磁铁遇了磁石般黏住,"看,共鸣了。"
宗政绝的眉峰挑了挑,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冥火特有的温度,烫得乔悦耳尖发红:"别急着验证,苏晚刚送来消息。"
话音未落,殿门被轻轻推开。
苏晚捧着一卷青竹走进来,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冥边荒漠有异动,顾炎召集了百余个恶魂,正在布置...像是献祭仪式。"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将竹简展开,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阵法图,中心是个血池,周围堆着森森白骨。
乔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太熟悉这种阵法了——前世审理的邪教案子里,活人献祭用的就是类似的阵。
只不过这里的"活",换成了亡魂的怨念。
"我要去看看。"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宗政绝扯住后领。
他的力道不大,却像铁箍似的扣着:"顾炎能混进档案库,说明他在十王殿有眼线。
你就这样过去,就是送羊入虎口。"
乔悦瞪他:"那怎么办?干等着他把冥界搅个天翻地覆?"
宗政绝突然笑了,眉梢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偷到鱼的猫:"本帝说过要以什么身份?"他指尖在乔悦眉心一点,她的气息瞬间消散,镜中映出的,是个蓬头垢面的红衣女鬼——正是刚才档案里那个本该下拔舌地狱的恶魂。
冥边荒漠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乔悦裹紧身上的破红衣,混在摇摇晃晃的亡魂里。
远处的高台上,顾炎披着玄色大氅,指尖捏着引魂铃,黑雾顺着铃口涌出,缠在每个亡魂的脖子上。
"献祭开始。"顾炎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刃,"用你们的怨念,把那些被篡改的记录刻进冥河!
等九殿会盟时,所有肮脏事都会变成刀,捅进那些老东西的心脏!"
乔悦的心跳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顾炎的计划——篡改的档案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是让这些怨念变成"活证据",到时候九殿的人就算想抵赖,满冥界的亡魂都能把他们的罪行喊出来。
她摸出判官笔,笔尖轻轻点在最近的亡魂额间。
那亡魂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一瞬,黑雾从他体内被抽离,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天空。
这是"业障焚烧",能净化被污染的亡魂。
可才点了三个,她就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这些黑雾比她想象的更顽固。
"谁?"顾炎猛地转头,引魂铃在他手中炸响。
乔悦暗道不好,转身就跑,可脚下的沙地突然变成黏糊糊的血池,将她的脚踝死死缠住。
黑雾如毒蛇般涌来,擦过她的脸颊时,皮肤立刻泛起红肿的伤痕。
"看来你还是不够谨慎。"顾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冷笑,"冥帝的小判官,就这点本事?"
乔悦咬着牙抽出判官笔,笔锋划出金色弧光,将缠在腿上的黑雾斩断。
她借着这股力道翻上旁边的岩石,却在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精神力消耗太大,眼前首冒金星。
"跑啊?"顾炎的黑雾铺天盖地压过来,"等我吞了这些怨念,就算宗政绝亲自来,也护不住你!"
乔悦握紧判官笔,突然发现笔杆上的黑雾正在融化。
那些原本阴毒的气息,竟慢慢变成了温暖的银光,顺着她的手腕流进丹田。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段记忆:前世当法官时,她握着法槌说"真相永远不会被掩埋";刚当判官时,宗政绝把判官笔递给她,说"这是能写生死的笔";还有刚才,她用业障焚烧净化亡魂时,那些黑雾里的怨念...
"因果重塑?"乔悦脱口而出。
她的指尖按在地上,银光顺着指缝蔓延,被黑雾污染的沙地瞬间恢复成普通的黄沙。
更神奇的是,她分明看见,刚才被顾炎篡改的献祭流程,在银光里闪了闪,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顾炎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乔悦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比顾炎更锋利,"你以为用怨念就能操控一切?
可你忘了,所有因果都有痕迹。"她的判官笔指向顾炎,银光如游龙般窜出,"包括你,也包括你的阴谋。"
顾炎慌忙后退,引魂铃在手中乱响。
黑雾再次涌出,却在碰到银光的瞬间被撕得粉碎。
乔悦趁机冲出去,在他反应过来前消失在阴雾里。
回到十王殿时,天己经快亮了。
乔悦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恢复原样的脸,又低头看判官笔——笔杆上的银光还未消散,轻轻一触,竟在空气中划出一行小字:被篡改的记录,可恢复。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鸣,和档案库那晚的声音一模一样。
乔悦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她拿起来,是宗政绝发来的消息:"九殿会盟还有七日。"
她扯了张纸,提笔写下"顾炎计划""献祭仪式""因果重塑",笔尖在"九殿高层"西个字上顿了顿,又重重画了个圈。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纸页上的字迹染成银色,像极了判官笔刚刚泛起的光。
"这次,我不仅要护人。"乔悦将纸页折成纸鹤,看它扑棱着翅膀飞向窗外,"还要把所有脏事,都晒在太阳底下。"
她不知道的是,在十王殿的飞檐上,一道黑影正盯着她的窗户。
顾炎摸着被银光灼伤的手腕,嘴角的冷笑更浓了:"因果重塑?
真是有趣的能力。"他低笑出声,声音混在风里,"不过乔判官,你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
"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