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的烛芯在黎明前爆了最后一朵灯花,乔悦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案几上的残卷己经堆成了小山。
她沾了沾茶水润了润干裂的唇,目光扫过最新一页泛黄的纸页——那是百年前某位判官的述职记录,墨迹在"契约锁"三个字上晕开一团,像块溃烂的疮疤。
"乔判,喝口参汤吧。"苏晚捧着青瓷碗从廊外进来,月白衫角还沾着晨露,"您从子时翻到卯时,再熬下去,连生死簿都要嫌您眼晕了。"
乔悦接过碗,却没急着喝。
她指尖划过残卷上被刻意刮去的字迹,那里还留着指甲盖大小的凹痕:"苏晚,九殿档案库的东西,向来是用冥蝶墨写的,水火不侵。
能把'契约锁'三个字抹成这样......得是用了什么?"
苏晚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她望着乔悦眼下淡淡的青影,终是轻叹一声:"是判官笔的笔尖。"见乔悦挑眉,她又补充,"只有现任判官才能用本命笔篡改档案,抹掉自己不想被看到的记录。"
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
乔悦霍然起身,玄色官服在风里翻卷:"你是说,每个新任判官上任时,都被下了这种锁?"
"是。"苏晚垂眸,指尖绞着帕子,"契约锁无形无质,却能感知判官是否违背地府规则。
您上次在人间多留了半炷香,回来时是不是头疼得像要裂开?
那就是锁在警示。"她声音渐低,"这是保护秩序的手段,但从未有人能真正摆脱它。"
乔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顾炎说的"正义的虚伪"突然在耳边炸响——原来连审判者自己,都被更隐蔽的规则锁死了喉咙。
她抓起案头的乌木令牌,转身就往城隍司走:"我去问周铭。"
周铭的殿里飘着沉水香。
见乔悦破门而入,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乔判今日怎得有空......"
"契约锁。"乔悦首截了当拍桌,"九殿每个判官都有,对吗?"
周铭的茶盏"咔"地裂了条缝。
他低头盯着茶渍在案几上晕开,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这是冥帝定下的规矩,乔判只需遵守......"
"我要知道它的运行方式。"乔悦上前一步,玄色官服上的判官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包括它靠什么维持,谁能操控它。"
周铭突然笑了。
他抬起眼,眼尾的细纹里浮着某种晦涩的光:"乔判这么急着刨根问底,莫不是......"他的目光扫过乔悦腰间的判官笔,"怕自己哪天也被锁吞了?"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哭嚎。
一个穿素白丧服的妇人撞开殿门,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偶,发间的银簪歪在耳后:"青天大老爷!
我家柱子他......他魂飞魄散了!"
乔悦立刻转身扶住她。
妇人的手指像冰锥,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前天夜里,我去城隍庙烧纸,听见两个鬼差说......说柱子是被契约锁吞了!
他们说那锁要吃人怨念当饭!"
"冷静。"乔悦轻拍她后背,余光瞥见周铭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丈夫叫什么?
何时故去的?"
"陈柱,上个月十五殁的,车祸。"妇人抽噎着从怀里摸出张照片,"他走时攥着这布偶,说是要给闺女的......"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憨厚,布偶的补丁还带着针脚。
乔悦的指尖触到照片背面的字迹——"判官乔悦亲判"。
她猛地抬头,与周铭惊恐的目光撞个正着。
"苏晚。"乔悦将照片塞进助理手里,"查陈柱的往生簿,重点看他被审判后去了哪。"她又转向妇人,"你先回去,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等妇人哭着离开,乔悦转身时己将判官笔攥在掌心。
笔尖泛着幽蓝的光,正对着周铭的咽喉:"陈柱是我亲手判的转世,轮值簿上写着他该去第七殿投生。
可现在他魂飞魄散,契约锁吞了他的怨念......"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你说,这锁到底是谁在养?"
周铭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苏晚的惊呼。
乔悦冲出去时,正看见助理捧着的往生簿在冒黑烟——上面关于陈柱的记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生死簿被篡改了!"苏晚急得眼眶发红,"我去拿备份......"
"不用。"乔悦按住她的肩,望着逐渐变黑的纸页,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根细针在扎,是契约锁在疼。
这痛感让她想起昨夜顾炎的话,想起照片里那只握着九殿殿主的手——原来所有线索,都绕着这把锁打转。
"乔判!"苏晚突然拽她衣袖,"我查了最近三个月的亡魂记录,有一百三十七例失踪!
他们......他们都被标记过契约锁的接触记录!"
乔悦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远处缭绕的阴云,突然想起冥界高层区域的那座玄铁阁——所有核心文书都锁在那里。
她将判官笔往腰间一插:"看好陈柱的照片,我去玄铁阁。"
玄铁阁的门虚掩着。
乔悦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踮脚从门缝望进去,正看见萧岚背对着她整理文书。
那女人穿月白锦缎,发间的珍珠步摇在阴风中轻晃,可她脚下的青砖缝里,正缓缓涌出一团黑雾——那是怨念凝成的,乔悦在人间见过太多次,带着腐肉般的腥气。
"有些规矩,是不能打破的。"萧岚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刀,"乔判站在外面,不累么?"
乔悦推门进去,面上挂着笑:"萧大人好雅兴,这么早来整理文书?"她的目光扫过萧岚脚边的黑雾,那团东西正顺着她的绣鞋往上爬,像条蛇。
萧岚转身,指尖还沾着朱砂印泥:"新官上任总爱查旧账,我当年也这样。"她的目光落在乔悦腰间的判官笔上,"只是有些锁,越挣扎,勒得越紧。"
乔悦只觉体内的契约锁又刺了一下。
她敷衍地应了两句,转身往外走,却在转过廊角时闪进了旁边的偏殿。
透过雕花窗,她看见萧岚弯腰拾起什么——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与顾炎那晚召唤黑雾相同的纹路。
等萧岚的身影消失在阁门后,乔悦立刻冲进去。
她蹲在萧岚刚才站的位置,用判官笔挑开青砖——下面竟埋着个漆盒,打开时,里面堆着上百枚半透明的珠子,每颗都裹着若隐若现的人影。
"是亡魂的执念。"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这些珠子......是契约锁吞噬怨念后凝成的。"
乔悦捏起一颗珠子。
里面的人影突然动了,是陈柱!
他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可声音被封在珠子里,只剩无声的哭嚎。
"萧岚在养这把锁。"乔悦将漆盒扣上,"顾炎说的审判之日,怕是要拿这锁当刀。"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突然将珠子攥碎在掌心。
黑色的怨念顺着指缝流出来,却在接触到判官笔的瞬间,发出刺啦的声响。
"乔判!"苏晚惊呼,"您的手......"
乔悦却笑了。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契约锁在松动,像根被磨断的绳子。
更奇妙的是,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画面:一座古老的祭坛,上面刻满她看不懂的符文,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审判之日,终将来临......"
那声音,像极了宗政绝的。
"苏晚。"乔悦擦了擦掌心的黑血,"去查最近三个月,有没有亡魂在被契约锁吞噬前,接触过特殊案件。"她望着殿外翻涌的阴云,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笑,"顾炎要我看正义的虚伪?
那我偏要撕开这锁,让他看看,真正的审判,是什么样子。"
深夜,乔悦坐在案前,将陈柱的照片压在生死簿下。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她新添的笔记上——"契约锁能量源:亡魂怨念;操控者:疑似萧岚;弱点:判官笔......"
殿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乔悦抬头,正看见檐角的幽冥灯闪了闪,投下一片阴影。
那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晃了晃,又消失不见。
她握紧了判官笔。
明日,该去查查那起"特殊案件"了——苏晚说,三个月前有个孕妇坠楼案,死者的怨念在契约锁记录里格外浓。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