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车的车轮碾过阴阳交界处的雾霭时,乔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风卷着冥界特有的阴寒灌进领口,她望着前方被黑雾笼罩的冥帝大殿飞檐,耳中还回响着苏晚传讯时的哭腔——顾炎带着大批亡魂攻进来了,那些东西红着眼喊着"拿乔判官换冥帝命"。
"驾!"她拍了拍引魂马的脖颈,青灰色的马匹发出嘶鸣,西蹄腾起阴火,速度陡然加快。
半途中她瞥见道旁倒着几个鬼差,玄色官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胸口的镇魂玉碎成齑粉——这不是普通亡魂能造成的伤。
等引魂车在大殿前刹住,乔悦几乎是摔下来的。
朱漆大门半敞着,门内涌出的黑雾里飘着碎纸片,那是被撕碎的往生契。
她看见宗政绝的玄色广袖在黑雾中翻涌,冥火在他指尖跃动如活物,所过之处亡魂的筋骨发出焦裂声,可他的眉峰却紧拧着,额角沾着冷汗——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
"冥帝!"她抽出腰间的判官笔,笔杆上的缠枝纹泛起幽光。
宗政绝转头的瞬间,眼底的暗潮翻涌成光。
他指尖的冥火突然暴涨三尺,将围攻的亡魂逼退半丈:"退到我身后来!"
乔悦却反方向冲去,笔锋在空气中划出银弧。
第一个扑过来的红衣厉鬼刚张开血盆大口,笔尖己点在它眉心——那是「判官笔制裁」的起手式。
厉鬼的身形骤然凝住,青灰色的魂魄从体内被抽离出来,露出底下腐烂的白骨,喉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好手段。"顾炎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不过是垂死挣扎。"
乔悦反手将笔插入腰间,从袖中抖出一叠黄符。
她记得宗政绝教过她,这种「破妄符」能驱散黑雾中的幻觉。
符纸刚触到黑雾,便腾起青烟,露出更多张牙舞爪的亡魂——足有上百只,将大殿围成铁桶。
"结阵!"宗政绝低喝一声,指尖冥火化为锁链,在两人身周织成火网。
乔悦趁机扫了眼他的手腕——那里缠着她亲手系的红绳,此刻被血污浸透,想来是为了护她周全硬接了亡魂的撕咬。
"顾炎要的不是命。"乔悦突然开口,笔锋在火网上划出玄奥纹路,"他要乱冥界秩序,让九殿记录毁于一旦。"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影子从黑雾里扑出来。
苏晚的裙摆沾着血,发簪歪在耳后,却死死攥着半卷帛书:"判...判官大人!
顾炎的人混进档案库了,他们带着能烧魂火的..."她话没说完就栽倒,乔悦眼疾手快接住,这才发现她后背插着半把断刀。
帛书"哗啦"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九殿高层共谋名单"。
乔悦瞳孔骤缩——这正是她在人间铁皮箱里看到的"未清算罪行"的后续。
乔悦心中一紧,深知档案库的重要性,她看了眼受伤的苏晚,又望了望宗政绝,决然道:"宗政绝!"她扯开嗓子喊,"带苏晚去偏殿疗伤,档案库我守!"
"不行。"宗政绝的冥火锁链突然收紧,将扑上来的亡魂烧成灰烬,"你身上有伤。"
"我是判官!"乔悦反手甩出三张镇魂符,精准贴在三个亡魂额间,"保护记录是我的职责!"
宗政绝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半秒,突然抬手,指尖冥火凝成一枚火种,轻轻按在她心口:"遇到危险就捏碎它。"
乔悦转身时,能听见背后冥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宗政绝低哑的"小心"。
她跑过回廊时,裙角扫过倒在地上的守卫,摸到对方怀中的镇魂铃——这是只有九殿近侍才有的物件。
档案库的青铜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焦糊味。
乔悦踹开门的瞬间,正看见周铭举着引魂灯,灯芯上跳动着幽蓝火焰——那是能烧穿生死簿的魂火。
"周大人这是?"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周铭回头,脸上还沾着血,却笑出一口白牙:"乔判官以为我只是个跑腿的文书?
顾炎许我做新判官,只要烧了这些..."他踢了踢脚边的铜匣,里面露出半卷泛黄的《幽冥律》,"当年我替九殿背了十二条人命,总得讨回来。"
乔悦的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
她想起周铭那时在她批案时递茶,手稳得连茶盏都不晃;记得他整理卷宗时,连半片碎纸片都要粘回原处。
原来那些细致都是装的。
"你烧不掉。"她突然开口,笔锋点向周铭的引魂灯。
灯芯"滋啦"一声爆起火星,周铭惨叫着松手,灯盏摔在地上,幽蓝火焰却诡异地粘在他手背,烧得皮肉滋滋作响。
"为什么不杀我?"周铭疼得跪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
乔悦弯腰捡起《幽冥律》,指尖拂过被烧出的焦痕:"我要你活着指认顾炎。"她从袖中摸出锁魂链,"等审完这桩案子,我亲自送你下油锅。"
等她抱着铜匣冲回大殿时,黑雾己经散了。
宗政绝倚在廊柱上,玄色广袖破了几个洞,却仍端着茶盏——是苏晚不知何时煮的茶,还冒着热气。
"顾炎退了。"他将茶盏递给她,"留了句话。"
"什么?"乔悦抿了口茶,舌尖泛起苦意。
"他说,审判之日,要让你亲眼见证正义的虚伪。"宗政绝的指节抵着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悦悦,你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乔悦望着殿外重新亮起的幽冥灯,突然想起周铭被锁魂链拽走时的冷笑,想起顾炎在人间说的"最有趣的戏码",想起铁皮箱里那张染血的照片——照片上,顾炎握着的,是九殿某位殿主的手。
她捏紧了怀中的铜匣,里面装着她用半条命保住的记录。
窗外的阴风吹来,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守在正义门前的屏障。
这一夜,冥帝大殿的烛火亮了整夜。
乔悦坐在案前,将烧残的卷宗一页页粘好,耳边总回响着顾炎的话。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忽然意识到,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