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的指尖刚触到苏若蘅递来的茶盏边缘,便觉桌下被轻轻碰了碰。
他抬眼,正撞进她眼底的暗涌——那是两人在县学同窗时便养成的暗号:有变故。
书案上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苏若蘅的手在整理账本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宋砚顺着她的目光扫过窗棂,影影绰绰的火把光正往这边淌过来。
他屈指叩了叩桌角,两下轻,一下重——"按计划"。
苏若蘅垂眸将最后一页账册压在最底下,发顶的木簪蹭过他手背。
这是她女扮男装时最易露馅的破绽,此刻却成了两人间最稳的锚。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宋砚己经站起。
孙九带着五个衙役挤进来,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他刀疤从左颊扯到下颌,此刻正随着咧开的嘴角抽搐:"宋推官好雅兴,大半夜和书吏对账?"
苏若蘅退后半步,袖中抄着的《唐律疏议》硌得手腕生疼。
她望着孙九腰间晃动的银鱼袋——那是赵明远亲赐的,代表着青阳县最狠的"暗桩"。
"孙都头这是?"宋砚的声音像浸在井水里的青石,"三更天闯推官值房,可有县尊手令?"
"手令?"孙九伸手抹了把刀疤,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赵县尊说了,最近有通匪的贼子往卷宗里塞黑材料。
宋推官既然管着刑狱,自然要配合查。"他冲身后一摆手,"给我翻!"
两个衙役冲上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炭灰。
宋砚的目光跟着他们的手走——一个掀了茶柜,一个扯了书帘,当第三个要去碰书案时,他突然开口:"且慢。"
孙九的刀疤抖了抖:"宋大人这是要护赃?"
"赃?"宋砚指节叩了叩腰间的惊堂木,"大昭律例写得明白,搜查官署需主官在场。
孙都头若执意要翻,我这就着人去请县尊。"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苏若蘅悄悄将半块碎瓷片踢到孙九脚边,"不过...赵县尊此刻该在醉仙楼陪盐商吧?"
孙九的喉结滚了滚。
宋砚启动系统时,眼前浮起淡金色的数据流——这是「心理侧写·微察」的提示:目标瞳孔收缩0.3秒,左手小指蜷缩,典型的慌乱前兆。
"查!"孙九突然拔高声音,刀疤涨成紫红色,"出了事我担着!"
衙役们的动作更狠了。
宋砚望着他们翻出的旧卷宗在地上铺成一片,想起三日前李文博跪在他面前时的颤抖——那书生袖口的靛青染渍,与孙九靴底的靛青染渍,正是青阳县染坊特有的"石青"。
"找到了!"一个衙役举着半页纸冲过来,"大人,这纸角有苏慎的字!"
孙九的眼睛亮了。
宋砚却在看清那纸时笑了——那是苏若蘅今早故意留在砚台底下的,墨迹未干时她用蒸汽熏过,边缘晕着虚散的水痕。
"苏慎?"他慢悠悠踱步过去,"孙都头可知苏前卿的字?"不等回答,他指尖划过纸角,"这墨是松烟墨,苏前卿惯用油烟墨;这捺脚收得太急,他写瘦金体最讲究'金钩铁划'。"他抬眼看向孙九骤白的脸,"倒像...有人临摹了半页,故意引我们来查?"
孙九的手攥紧了刀柄。
宋砚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系统提示:目标心率127次/分,血压升高20mmHg。
"够了!"孙九突然挥刀劈向书案,"跟他废话什么,带回去审!"
"审谁?"
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赵县尊扶着门框站在那儿,官服半敞,酒气混着脂粉味涌进来。
他身后跟着西个持灯的衙役,灯火映得孙九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大人!"孙九单膝跪地,"宋砚私藏逆党手札,这半页纸......"
"住口。"赵县尊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宋砚腰间的惊堂木上,"宋推官,你昨日呈的盐引案卷宗,我看了。"他顿了顿,"元启十九年那批盐引,确实对不上。"
孙九的脸色瞬间灰败。
宋砚能感觉到苏若蘅在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角——那是他们昨夜在城隍庙密谈时,她偷偷塞进他怀里的账本,此刻正贴着他心口,纸张边缘硌得生疼。
"升堂。"宋砚拍响惊堂木,声音震得梁上灰簌簌落,"把李文博带上来。"
公堂的门"吱呀"打开时,李文博像片被风卷的叶,瘫在两个衙役架着的胳膊里。
他脸上还留着指痕,左眼眶肿得只剩条缝——正是孙九昨夜派去"问话"的结果。
"李生,"宋砚的声音放软了些,"你昨日说在染坊看见孙都头收盐商的银钱,可作数?"
李文博的喉结动了动。
孙九突然扑过去,被衙役死死按住:"你敢胡说!"
"我...我看见他..."李文博的眼泪混着血珠往下淌,"他拿了二十两银票,说...说让盐引多批三千..."
"放屁!"孙九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你个穷书生,分明是收了宋砚的钱!"
"那这是什么?"苏若蘅捧着个铜匣走上前,"今早我在孙都头马厩的草堆里找到的。"她掀开盖子,二十张银票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一张的朱印还新——正是青阳县盐商的字号。
孙九的刀疤突然不动了。
他望着那些银票,像见了鬼似的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火盆。
火星溅在他官服上,他却浑然不觉。
"还有这个。"宋砚拿起李文博的衣袖,"石青染渍,和孙都头靴底的染渍,出自同一家染坊。"他转向赵县尊,"染坊的王伯说,上月十五夜,有人在他这儿买了三斤靛青,说是要染官靴。"
赵县尊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盯着孙九,突然冷笑:"好个暗桩,连我都敢瞒。"
孙九"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人饶命!
是...是赵明远大人让小的盯着宋推官,说他要翻当年宋伯安的旧案......"
"够了!"宋砚拍响惊堂木,"大昭律例,贪墨盐引、私刑逼供、伪造证据——孙九,你可知罪?"
公堂外突然炸开欢呼。
百姓们挤在栅栏外,举着灯笼的手影在墙上晃成一片。
宋砚望着孙九的背影,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终极阴谋关联度:81%」。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苏慎笔记里"北境军粮案"那几个字还在发烫。
赵县尊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突然想起今早苏若蘅说的话:"我爹的案子,卷宗最后一页被撕了。"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寅时二刻。
宋砚望着公堂外渐亮的天色,袖中短刃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暗潮——孙九不过是个线头,真正的网,还在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