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笔在案上斜着,一滴红墨悬而未坠,像根刺卡在喉咙。
外头风雪刮得厉害,檐角的冰锥子啪地断了一截。我手背一抖,那滴红墨终于落下来,在奏折边洇开一团暗红。
“陛下。”李德全从帘子外探了半个身子,手里攥着封火漆密报,“江南来的。”
我接过,展开时眉头己经拧成疙瘩。
“刘全昨日夜里进了苏州码头,永兴号库房连夜封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我冷笑一声:“总算沉不住气了。”
李德全压低嗓音:“张成那边可有消息?”
“没。”我把纸卷起来,指节捏得发白,“不过刘墉不会闲着。”
话音刚落,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小太监跌进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刘墉求见!”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心里己经有了七八分谱。
不多时,刘墉踏进殿来,肩头积雪未融,衣摆还沾着泥水。
“臣有要事禀奏。”他拱手,声音有些哑,“今晨查到,张成在苏州行动受阻,账册副本被替换了。”
我手指敲了敲桌沿:“怎么说?”
“原存于永兴号的江南往来账目,今早换成了另一套流水清单,内容详实,印鉴齐全,甚至还有地方官签字画押。”他顿了顿,喉结动了一下,“只是……那位县令,三个月前就死了。”
我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他又道:“更奇怪的是,永兴号掌柜昨夜溺亡井中,手中攥着一张字条。”
“什么字?”我问。
“写着‘事己毕。勿忧’。”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风雪扑面,我却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这不是巧合。
这是算计。
和珅这老东西,竟能在短短几日之间,把证据抹得干干净净,连死人都能替他作证。
“那张成呢?”我回头。
“只带回了几页无关紧要的账单,无法定罪。”刘墉叹了口气,“臣亲自核对过,数字虽有出入,但不足以扳倒和珅。”
我沉默许久,忽然笑了:“这老狐狸,倒是有点手段。”
刘墉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深深一躬,退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脚底生了根似的。
窗外风更大了。
这场风暴,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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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夜黑如墨。
永兴号后院灯火摇曳,几个护卫提着灯笼来回走动,影子拉得老长。
偏厅内,刘全坐在主位,面前站着三人:新任掌柜、两个账房。
“听清楚了吗?”他声音冷得像刀子,“明早朝前,所有账册必须送到都察院,若有差错——”
他没说完,只是轻轻叩了下桌面。
三人额头冒汗,连连点头。
“属下明白!”
“属下不敢懈怠!”
刘全微微颔首,挥了挥手。
他们退出去后,他才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风雪扑面,天地混沌。
他嘴角扯出个冷笑:“刘墉啊刘墉,你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也只能看着鸭子飞。”
身后传来轻笑:“刘哥真是妙计。”
刘全回头,是王德顺。
“京城那边如何?”他问。
“一切顺利。”王德顺走近几步,“刘墉的弹劾成了笑话,连皇上也找不到证据。”
刘全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王德顺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有一件事不知刘哥是否留意?”
“说。”
“那张成,虽然没带走完整账册,但他似乎拍下了几页关键内容。”
刘全眼神一寒:“那就不能让他回京。”
王德顺笑了笑:“属下己经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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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堂肃穆。
我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落在刘墉身上。
他今天格外安静,脸上的皱纹像是深了几分。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我也知道,这一局,他输了。
“有事早奏。”我开口。
刘墉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而出:“陛下,臣有本启奏。”
我点头。
“江南账目一事,臣虽竭力查证,然因证人死亡、账册遭毁,目前尚无确凿证据。”
他顿了顿,声音略显沉重:“但臣仍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我看向和珅。
他一身蟒袍,面色平静,仿佛早己胜券在握。
“和珅,你怎么看?”我问。
他从容跪下,叩首道:“陛下,臣自知为人所忌,屡遭构陷。然臣问心无愧,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彻查。”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坚定:“臣恳请陛下明察,莫让奸邪之人借机诬陷忠良。”
我静静看着他。
这才是真正的和珅。
不是那个家宅不宁的老糊涂,而是那个能在风口浪尖上稳住阵脚的老谋深算之徒。
“此案查无实据,暂且搁置。”我说。
刘墉脸色骤变:“陛下——”
“朕意己决。”我打断他。
满朝哗然。
和珅低头叩首,语气恭敬:“谢陛下圣明。”
刘墉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知道,自己这一番谋划,终究功亏一篑。
而和珅,则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
朝散之后,和珅府中设宴庆贺。
八位夫人齐聚一堂,或娇笑、或夸耀,场面热闹非凡。
七兰子更是频频劝酒,哄得和珅眉开眼笑。
“老爷英勇无双,岂是那些酸儒能扳倒的?”她妩媚一笑,亲手为他斟酒,“奴家敬老爷一杯,贺您转危为安。”
和珅哈哈大笑,仰头饮尽。
然而,在书房深处,一道黑影悄然闪现。
那人蒙面,身形瘦削,手中握着一封密函。
他轻轻放在书案上,留下一句话便消失不见。
“时机己到。”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我独坐御书房,盯着那份残缺的账册副本。
它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纸面,一股奇异的温度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纸上燃烧。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句诡异的遗言:
“命不该如此。”
忽然,我猛地睁开眼。
不对劲。
这一切,太过顺利。
和珅赢了,可他的胜利,是否来得太快?
我忽然意识到,真正危险的,并不是这场失败的弹劾。
而是——
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是谁,让红发宫女暴毙?
又是谁,提前替换了账册?
我缓缓站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满天风雪。
远处,一只乌鸦掠过屋檐,发出一声嘶哑啼叫。
风,更冷了。
而我,却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入殿:“陛下!慎刑司刚刚传来消息——”
我猛然回头:“何事?”
“张成……失踪了。”
我瞳孔一缩,心跳骤然加快。
“你说什么?”
“张成离京前留下的最后一封信,被人截获,内容只有一句话。”
侍卫颤抖着递上信笺。
我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账册不是假的,人也不是死的。”
我猛地抬头,声音低沉如雷:“立刻派人追查!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领命而去。
我站在窗前,久久不动。
风雪依旧,天地苍茫。
可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和珅的危机,不过是序幕而己。
远处,一只乌鸦冲破风雪,振翅飞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