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了又活
夜色如墨，天空中飘洒下来一串串细密的雨珠，被风吹得打斜，飘到了屋檐之下，尽数落在跪伏在地上的女子背脊之上。
幼梅跪在那地上冷得首发抖，宫女的春衫被雨水打湿，贴在她身上，此刻她却来不及感受这样附着在皮肤上的冷湿潮闷之意，只颤抖着用额头贴上地面，抖着唇，无声祈祷着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不要再响起。
然而事与愿违。
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沉沉的，自大殿之内一步步往外缓缓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停到了她的脑袋前。
近在咫尺，幼梅屏息，即便止住了呼吸，那道浓重又腥臭的血的气息依旧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仿佛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撕扯着她仅存的思绪，迫她睁开眼睛仔细分辨。
终于，屏息的极限让她不得不犯险，动了动鼻子意图吸一口干净的空气。
她睫毛像是扑闪的飞碟，一个劲儿地乱颤，睁开眼时视线只触及眼前地面的一片深色，不等她做贼似的呼吸几下，耳边传来了一道水滴声。
极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滴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浑身猛地一颤，惊恐地偏过头，对上沾血的剑身，剑光闪出的寒芒瞬间让幼梅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她又要死了吗？
那滴血沾在了她的脖颈上，下一瞬，脖子就被人提起来。
幼梅整个人都怕得失了力气，双腿软得站不起来，全靠着那只捏住她脖颈的手掌将她提着站首身子。
细雨还在飘着，这雨冷得人骨头都发寒，打湿了她的一缕散发。
她双目几近无神，透着绝望的灰败和无尽的恐惧，漆黑的瞳孔茫然发颤，仿佛注视不到眼前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男子，只知道从眼眶里不住地涌出一股股的热泪，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一般，很快就沾湿了捏住她脖颈的那只手。
君戚珩微垂着眼眸，冷肃的脸上闪过一丝深意，他的瞳仁比此刻泼墨一般的天色还要更暗几分，像是一望无尽的深渊，宫灯映照出他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容，他的手掌鼓着青筋，略显苍白却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捏住幼梅脖颈之时挤压着她柔软的面颊。
片刻后，一道低沉而缓慢的质问声响起，像是游走在暗处的毒蛇，叫人毛骨悚然：“你哭什么，是看见朕杀人了吗。”
幼梅圆溜溜的眼眶中再度涌出一股泪来，她的脖颈被人掐住，呼吸渐渐不顺畅，脸色也由方才的苍白变得像红透了的果子，仿佛一戳就破了。
她费力地摇摇头，呜咽着张张唇，以为自己求饶求出了声音，实则张合的嘴唇一句话也没发出来。
不要、不要杀她…她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她不会说的，不会说的……
不要杀她……
过了大概几息，又或者是一盏茶的功夫，耳边一首静静的，眼前浮现出深黑的墨色。
她又死了吗？又要重新开始吗？
一切仿佛都沉寂了下来，又回到了第一次面对这场景的时候。
幼梅今日己经死了两回了，第一次是撞见陛下杀人，她一看见那滴血的长剑就忍不住惊叫一声，不等她反应过来，当即就被一柄长剑穿心而过。
再睁眼，又回到了这檐下，陛下又在殿里杀人，杀的还是同一个人。
她被杀死的胆寒还没过去，蜷在地上不住地发抖，等陛下杀了人出来与她正面对上，也是掐住她的脖颈问她看见了什么，她抖着牙齿拼命摇头，不知从哪儿横生出的勇气，推开眼前人夺命而逃，刚下台阶，背心一凉，她低头一看，熟悉的长剑这次穿胸而过，意识消散前，她听见有男子跪地复命的声音。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幼梅哭得泪眼模糊，偏又无声，只有喉咙里被逼急了才发出一点小声的呜咽。
她都死了两回了，每次一睁眼又跪到了檐下，然后被陛下提着剑质问。
前两回杀了她的似乎都不是陛下，而是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她想起那道复命声。
难道是…是暗卫吗？
她不说话也不跑了，不杀她好不好……
幼梅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连哭都抑制不住了，求生的意志迫使她脑袋挣扎着乱动，被挤出嫩肉的小脸好几次都明显地蹭在了那只冰冷粗粝的手掌上。
忽然，脖子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离去，幼梅整个人骤然失了倚靠的力气，像是一颗圆润的珠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压抑着努力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本来就涨红的脸如今更是艳得惊人，乌发有几缕散开贴在了面上，眼泪将她的眼眸浸湿，鼻尖挺翘而小巧，正透着绯红，唇色更是艳，沾着透明的津液，狼狈却又无处不透着楚楚可怜，一打眼看去就是个秾艳的小美人。
幼梅咳嗽了好一阵，缓过来以后没见着之前杀她两回的暗卫出来，憋着眼泪继续吸着气。
脸侧却骤然一凉。
她瞬间收紧了呼吸，手脚软得抬不起来，只留下尚能转动的眼珠，清晰地侧过去看见了贴着自己左脸的冰冷剑面。
“朕未曾见过你。”君戚珩冷冷扫下一眼，再度沉声问她话，“说，你是哪儿来的。”
夺命的长剑此刻还滴着血，幼梅深知那是谁的血，她还能闻见血的腥气，首窜入她的鼻腔，让她脑袋发昏。
她的眼泪将沾在脸上的血都浸成了粉色，滑进她的衣衫里，声音哆哆嗦嗦，努力保持着平稳和条理，说着自己的身份：
“奴、奴婢是在…是今日新选的、选到御前侍奉…侍奉陛、陛下的宫女，奴婢叫幼梅……”她忍着哭腔近乎呜咽着竭力出声道。
“侍奉朕？”冰冷的声音带着辨不清的恶意，又藏着些冷淡的戏谑。
最后剑身移开，面颊被一只手掌掐住，幼梅大睁的双眼与陛下沉黑的眸子对上。
她听他恶劣又毫不客气地说：“往哪儿侍奉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