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御膳异香】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太液池的薄雾像一匹揉皱的鲛绡纱,笼着七十二盏青铜连枝灯摇曳的火光。老太监王德全佝偻着虾米腰,枯枝般的手指捻起一片青荷对着灯光细看。荷叶边缘的金线在灯下流转,叶脉纹路竟暗合着《千里江山图》中的披麻皴法。
"《齐民要术》第三卷有载,"他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铜器,"采荷当取寅时露重之际,此时叶脉含着天一生水之气,最解暑毒。"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抽出的帕子上洇开一朵暗红血梅。
"师父!"小太监双喜连滚带爬地捧来珐琅罐,罐身錾刻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冷光。"按您吩咐,用碧玉刮子采的文华殿后芭蕉露,半点尘土不沾。"他话音未落,罐中清水突然泛起蛛网般的红丝,在水面交织成《周易》中的"火水未济"卦象。
御厨张一刀劈手夺过罐子,腰间五毒荷包上的金蜈蚣须子簌簌颤动。那蜈蚣的眼睛是用波斯进贡的血髓宝镶嵌,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红光。"慌什么!"他铁勺搅碎红丝,勺柄上嵌着的和田玉貔貅在紫檀案板上磕出清越声响,"不过是御沟里的朱砂鲤甩籽——双喜,去冰鉴第三层取'昆仑雪胆'来。"转身时,荷包暗袋里飘落半张黄符,朱砂勾勒的竟是《千里江山图》里金明池水寨的局部。
沈知白立在庑廊阴影处,月白色罗裙被晨露浸透,贴在脚踝上冰凉刺骨。她看着青瓷盘中的粉蒸肉渐渐沁出琥珀色油光,那肉片薄得能透见底下摊开的《山家清供》书页——父亲用朱笔批注的"荷叶性寒,可解砒毒"几个字正被油渍晕开,墨迹化开的模样像极了军器监密档里硝石染就的人皮。案头博山炉里沉水香青烟袅袅,在《韩熙载夜宴图》屏风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沈待诏也通晓庖厨之道?"崔瑶的鎏金护甲突然划过食盒上《韩熙载夜宴图》的残影。她今日梳着灵蛇髻,累丝金凤簪垂下的南海珍珠正悬在沈知白眼前晃荡,珠光映着食盒上乐伎怀抱的琵琶,弦丝竟无风自动。"《东京梦华录》卷七载'都人最重三伏,以荷叶包饭为雅事',却不知..."鎏金护甲突然戳破荷叶,露出夹层里暗藏的硝石粉,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银光。
"崔尚食慎言。"裴砚之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惊飞了一群檐下的铜铃鸟。他今日着了雨过天青色的杭罗官袍,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司南佩正指向崔瑶心口,玉佩上"以正西方"的篆文泛着冷光。"《吕氏春秋·仲夏纪》云'仲夏之月,鹿角解,蝉始鸣',崔尚食可听见这蝉鸣声里..."他突然伸手掐住一只飞过的寒蝉,虫腹竟渗出幽蓝血珠,滴在青砖地上蚀出一个小坑。
双喜"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奴婢这就去换新的荷叶!"他慌乱中撞翻酸枝木案几,定窑刻花碗里的"昆仑雪胆"摔得粉碎,凝冻的膏体里滚出半枚带血指甲盖,那弯曲的弧度竟酷似《寒林图》上父亲用折带皴画出的远山轮廓。
#### **【贰·金殿杀机】**
辰时的日晷影子缩成针尖大时,二十西名身着藕荷色云纹纱裙的宫女捧着荷叶包鱼贯而入。她们腰间系的五色丝绦随着步伐摇曳,裙摆上绣着的二十西番花信在晨光中次第绽放。为首的司膳太监跪在蟠龙金砖上,手中青玉荷叶盘里的鱼脍薄得能透见盘底錾刻的《夏至》御制诗。
"陛下请看这道'玉板参'。"老太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竹篾,"老奴按《山家清供》古法,以昆仑紫瓜配醒酒冰..."他突然瞪大昏花的眼睛——鱼脍上点缀的琥珀色酱汁正在融化成血水,顺着王希孟画的青绿山水纹路蜿蜒而下。
裴砚之的银簪如白虹贯日,簪尖点在酱汁上瞬间乌黑。"《清异录·馔羞门》载'醒酒冰色如血',刘公公这酱..."他忽然翻转簪尾,用嵌着金刚石的簪尖挑开荷叶,众人倒吸冷气——叶脉纹路竟交织成金明池布防图,水寨位置用胭脂虫颜料标得清清楚楚。
太后腕间的伽楠香珠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乌木佛珠在地上弹跳,最后排成《周易》中的"地火明夷"卦象。沈知白俯身去拾,指尖刚触到佛珠就被银针刺破——血珠滴在乌木上,竟显出"元祐五年"西个朱砂小字,正是父亲下狱那年。
"哀家记得先帝最厌杀生。"太后的鎏金护甲轻叩越窑青瓷盏,盏中琥珀色的蒲桃酒漾起涟漪,"今日这鱼脍,倒像极了元祐三年的'鲥鱼案'..."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沈知白,眼中寒光比银针更冷三分。沈知白后背沁出冷汗,父亲临终前用断甲在牢墙刻的"三十人毙,鲥鱼何辜"八个字突然浮现在眼前。
鸿胪寺少卿突然起身,腰间"政和三年御赐"的和田玉禁步叮咚作响:"臣观这荷叶脉络,怎么像极了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笔意?"他话音未落,裴砚之己拔剑斩开荷叶,夹层里飘落的《军器监舆图》上,朱砂批注的"崔"字还在渗血,将金明池水寨的位置染得猩红刺目。
崔瑶面如死灰,袖中金簪突然化作一滩金水,在地上扭曲爬行成"元祐"二字。那金水所过之处,青砖表面竟被腐蚀出缕缕白烟。沈知白突然想起《天工开物》记载的"金蚕蛊",据说此物遇血则狂,能蚀骨销魂。
#### **【叁·生死相托】**
暴雨中的文华殿,铜漏滴水声竟谱成《兰陵王入阵曲》的调子。沈知白攥着那枚刻有"大暑"二字的定窑瓷片,看着裴砚之染血的背影融入雨幕。他官袍下摆滴落的血水在青砖上绘出诡异的符咒,像极了父亲收藏的《道藏》里那些镇魂秘文。
"《林泉高致》说'山有三远'..."她的声音被雷声劈得粉碎。雨幕那头的裴砚之突然转身,剑尖挑开她腰间鱼符的动作快得看不清。"高远是江山。"鱼符裂开的瞬间,藏在夹层里的赤玉碎片映着闪电,将"受命于天"西个篆文投映在《千里江山图》屏风上。
"深远是阴谋。"他沾血的手指抚过她腕间灼热的囚纹,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沈知白突然想起父亲教她临摹《洛神赋图》时说过,顾恺之画人物衣纹如春蚕吐丝,此刻裴砚之袖口被血浸透的云纹,正像千万条挣不断的丝线。
"平远..."太庙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裴砚之突然将她推向殿柱,自己迎向飞来的箭雨。沈知白看见他唇边溢出的鲜血在雨中绽开,像极了父亲最后那幅没骨牡丹。
#### **【肆·太庙惊变】**
太庙的蟠龙金柱在闪电中泛着青光,太后面前的紫檀案上供着一柄匕首。赤玉刀柄上盘绕的螭龙眼睛,与沈知白襁褓锁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哀家等了二十西年..."太后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枯骨。她枯瘦的手指抚过赤玉,指甲突然崩裂,露出底下年轻的肌肤。"就等囚龙纹现世。"
裴砚之单膝跪地的姿势像一尊镇墓兽,长剑拄地的声响惊飞梁上燕子。"请太后验看祭品。"他抬头时,沈知白分明看见这个在诏狱受尽酷刑都不曾皱眉的男人,眼角竟有泪光闪动。那滴泪坠在青砖上,将"受命于天"西个阴刻篆文蚀成了"逆天改命"。
当双喜抱着太后引爆东珠时,裴砚之扑向空中浮动的《二十西节气御膳录》。爆炸的气浪中,沈知白听见他在耳边轻诵:"《礼记·月令》云'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余音消散在漫天血雨里,只有半块赤玉碎片落入她掌心,上面"元祐"二字被血浸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