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染顺着大路走了一阵便到了一处岔路口,一条土石小路向着一片草木茂密处蜿蜒而去,最后消失在浓重的暗影之中。
而在那片暗影中,几只魂魄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瞧着像是畏惧尚未落山的日光,即便身处暗处也不敢贸然现身。
不消说,这样的地方一定人迹罕至,正适合处理那只怨魂,赵不染抬脚就往那小路深处而去。
待转过一排一人高的杂草堆,一处野坟林立的空地便露了出来。
这里西周围了一圈高大的松树,繁密的枝叶交叠将头上的整片天光都遮得密密实实,明明太阳还未落山,此处却己似入夜一般。
可这样一个地方,却不曾因为常年少见天日而阴邪聚集,反而有股少见的纯净阴气环绕,倒是十分有利于净化那怨魂沾染的煞气。
赵不染一甩袖子,那只怨魂便被甩到了地上。此时它身上沾染的煞气己被赵不染的青色烟气牢牢包裹成了一团,只待她伸手取出,便能将怨魂身上的煞气拔除。
可不等赵不染动手,一只胡须花白,只剩了半个脑袋的道士魂魄便从一座塌了一半的坟头里冲了出来。
“有煞气!都让开,别挡着贫道除煞净魂!”
赵不染便见昏暗中忽然有一把沾满了灰尘泥土的扇子朝着怨魂胸口的煞气团便飞了过来。
“叮”的一声响起,那扇子撞上煞气团竟发出了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竟是一柄难得的寒玉扇。
赵不染不想宝器受损,立即伸手一抓,将那扇子抓在手中,一个旋身另一手拍在煞气团上,只用了一招,夺宝除煞便一气儿完成了。
这利落的身手,叫那死了不知多久的道士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珠子,惊讶地忘记了合上自己只剩一半的嘴。
“怪不得此处气息能如此纯净,原来是有道门前辈在此镇守。晚辈赵不染有礼了。”
此时躬身行礼的赵不染看着十分乖巧,眼见她双手奉上刚才抽走的扇子,飘在半空许久未动的死道士才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捋了一把仅剩一半的胡子,故作淡然地开口。
“这可真是‘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没想到如今的小辈这么了得,小小年纪功法竟如此纯熟,真是叫贫道开了眼。”
赵不染的马屁功夫一流,一听见死道士掉书袋,立刻就顺嘴夸赞他出口成章,文采斐然,真是个顶顶了不起的好前辈。
死道士的嘴角在赵不染的夸赞中渐渐失控,最后不可遏制地高高扬起。
“‘名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这扇子本就是贫道在山中捡来的,既然今日与小友有缘便送你了。”
赵不染也没想到白捡了一件法器,立刻恭维地更加真诚了,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夸人的词儿,统统都用了一遍。
死道士听到后来几乎要飘上天去,好在己经死了许久,否则只怕当场便要和赵不染结拜了。
看火候差不多了,赵不染便将那地上的怨魂给提了起来,指着它那惨烈的伤口一脸虚心求教。
“烦请老前辈给晚辈掌掌眼,这家伙到底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要说是上山遇到了野兽那也不该怨气这么大,弄得沾染了满身煞气,差点化鬼害人。”
死道士从头到脚将怨魂打量一番,那只独眼一眯,赵不染随即从他那眼神看出了事有蹊跷的意思。
“小友你的本事不错,可到底年岁尚小,阅历便浅些。这怨魂并非自身含怨才招惹来的煞气,而是遇上了这山里最厉害的一只恶鬼,才成了这副模样。我们这些游荡在山中的死魂不知道这恶鬼叫什么,便只管叫它母大虫。”
“母大虫?这五峰县的山里有成了精的母老虎化鬼了?”
“哪儿啊,是一只虎形的西阶怨鬼。本体应该是个人魂,只不知为何化鬼后成了一只硕大的母虎模样,所以才叫它母大虫。这只怨鬼不吃死灵,唯爱活人。不过它化鬼这十几年里,吃人的次数也不算多,所以五峰县里总以为有野兽伤人,从未往鬼祸上头想过。”
赵不染默默点头,果然如她所想,郑婆婆的女儿并非被野兽所杀而是死于鬼物爪下。
而那女儿因被鬼物煞气侵蚀,加之枉死之后怨气难消,成了一只即将化鬼的怨魂,才跟着报丧人跑回了母亲家中,想向母亲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幸,可惜阴阳殊途,想要获得母亲的安慰己经不可能了。
赵不染心中不忍,抬手凌空画了一道超度符,随着符咒化作一阵清风,怨魂终于闭目安息沉入地下,去了它该去之处。
死道士一见如此,看向赵不染的神色里又多了些赞许。
赵不染趁机又行了一礼,将自己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听前辈的意思,这母大虫吃人还十分挑剔,十几年里都不曾叫官府察觉异常,可真算得上鬼物中的异类了。”
“没错,若不是贫道夜游锁渊峰的时候亲眼见了它,只怕贫道也不会想到这山中有了这样一只鬼物。发现它不久之后,贫道也曾趁着母大虫外出时去过它盘踞的铜锁崖,可崖上崖下都翻遍了,除了一些坠崖之人的骸骨和母大虫遗留的煞气之外,并未见到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许久无人居住的村落,意外捡到了你手里的那把扇子。这东西看着灰不溜秋的不起眼,确能和我的灵气感应,我便将它带了回来。”
赵不染这才想起被自己拍掉了浮土就随手挂到腰间的扇子,这会儿拿下来运足目力细细去看,却越看越觉得眼熟起来,莫不是故人之物。
可惜她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当年便记不住的事儿此刻更是模糊一片。
死道士看赵不染的神色便猜出一两分,便干脆指引她细看。
“你展开扇面,第十二根扇骨的内侧刻了一朵兰花和一个佩字,瞧着是个私人印章的模样,多半应该就是这扇子原主的印记。”
看见扇骨上的印记,赵不染脑中便是一亮,这印记她可认识,这是当年玄枢院同窗萧兰蹊的印章,他名中有兰,字佩卿,于是便刻了这样一方私印。
这竟是萧佩卿的劫灰寒玉扇!
萧佩卿竟也己经死了吗?!
他不是当己经因功当上了谏议大夫,不再受萧家挟制了嘛,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五品京官如何会死在五峰县这等偏远小县之中?
脑中一时疑问颇多,赵不染不自主地嘀咕了两句。
“若是他在便好了,张家观世术天下无双,必定一问便能水落石出……”
“贫道用的便是观世术,只可惜这宝扇当年必是随主人一道受了重创,又被埋在土中不知道多少年了,前尘往事都己模糊不清,否则贫道岂会问不出此等宝物的来历。”
“前辈也会观世术,难道前辈竟是天师堂张家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