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确实姓张,至于什么天师堂的倒不曾听过。不过贫道死了己有百多年了,又少见活人,不曾听过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倒是你这个年纪便知晓观世术修炼到顶能回溯过往,看来应是家学渊源。你说你姓赵,莫不是赵静川的后人?”
“晚辈曾祖正是澹明公,前辈竟认识曾祖,莫不是当年同曾祖一道镇压过鬼门的张氏洞显公!”
“不错,不错,贫道正是张洞显。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竟能再遇故人后辈,真是‘匣底沉香忽生烟,?星河欲渡廿载船’呐……”
赵不染也同样有些感慨,小时候她同赵非霜一道听玄枢院先生讲学,提起这两位勇斗鬼王的先辈时总觉心潮澎湃。
尤其是听到他们最后同另外三位先辈高人一起以身为祭封印鬼门拯救了天下时,赵不染悬在腰间的黄琮就会轻轻震动,一如她年少时总想仗剑天涯,亲自丈量这大崇山月的心。
如今时过境迁,她赵不染连肉身都换了一个,若不是对着一位故去多年的老前辈,她连赵不染这个身份都不敢轻易承认,如此一想还真怀念那时候啊……
相差百多岁的一老一少各怀心事,相对无言了一阵,还是张洞显先开了口。
“好孩子,曾叔祖不能擅离职守,这一百多年过去,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了,你既然听过观世术,贫道便将这术法传给你,就当是增叔祖的见面礼了。”
赵不染刚想开口婉拒,便见张洞显看了眼她手中握着的劫灰寒玉扇,心中一亮,便明白了张洞显的深意,随即躬身一礼,郑重道谢。
“多谢增叔祖厚赐,不染必将此术用于正道,绝不负增叔祖善心。”
“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你那曾祖父,是个不拘泥的,这样很好,赵静川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张洞显到底是术法大家,传授起世人口中玄之又玄的观世术来却是简明扼要,看似繁杂的口诀被他一解释便立刻疑难尽消。
因此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赵不染己经修习到了可用观世辨物的阶段。
眼看就要旭日东升,坟地里好些个游荡多年的魂魄纷纷等不及了,涌到张洞显身后便齐齐跪了下去。
“这位小娘子,我们都是十来年前死在五峰县的外乡人,因是流民,身上并无身份凭证,死了便被草草埋到了此处。虽则己经过了这么多年,但到底还是想给家人送个消息回去。如今好不容易遇见您这么个,呃,这么个大活人,还请您代为传信。”
赵不染一见它们哭的哭,跪的跪,还有不停磕头的,实在是说不出个不字,便点头答应下来。
魂魄们立即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诉说,赵不染正晕头转向时,还是张洞显一声大喝叫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贫道不是给了你们符纸,教了你们传音术嘛,你们的东西呢,拿出来交给不染丫头不就好了,这一个个的,慌什么。”
魂魄们这才西散开去,然后一个个将符纸送到了赵不染面前。
最后送上符纸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他还一并送上了一只绣工有些生涩的香囊。
“多谢赵娘子传信,这香囊是我小妹刚学女工时绣的,还请赵娘子收下,也算聊表谢意了。”
其它魂魄大约实在拿不出东西,便只有跟着躬身行礼道谢。赵不染知道若不收下,只怕他们心愿难了,便笑着接了过去。
“还请诸位放心,赵不染言出必行,必将各位的传音符送到家中。”
此时恰逢朝阳初升,魂魄们大约是终于执念有托,伴着一缕微弱的光亮透过密密匝匝的松叶照进来,它们便都散成烟雾沉入了地下就此轮回去了。
张洞显见此也十分高兴,冲着赵不染点了点头又做了个你去吧的手势,才渐渐隐去身影,回到他那只剩一半的坟头中去了。
“曾叔祖一人镇守此处实在需要个道童伺候,这娃娃便留在此处,算是代不染尽孝,还请曾叔祖笑纳。”
赵不染掏出自己编的那只草娃娃放到张洞显坟前,行礼拜别之后才转身朝来路走去,边走边想着等她下次再来,一定要帮这位曾叔祖将这坟头好好修一修。
没成想才刚刚走回昨日的岔路口,赵不染就听见了一阵响亮的狗吠,紧接着便有数个腰挂横刀的差役将她团团围住。
等雪亮的刀尖齐齐出鞘对向赵不染的时候,一个身穿鹤纹道袍,腰悬赤羽令的少年恰好驾马赶到,于是对向赵不染的武器中又多了一柄金灿灿的宝剑。
“果然是桑家二娘,本少爷真厉害,一下子便推断了出来!鬼物,天师堂赤羽小天师许恒之在此,你还不束手就擒!”
姓许啊,怪不得用金剑呢,看来许家煊赫依旧啊,行事还是这般爱出风头。赵不染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自己若真是能在日头下行走的鬼物,就凭他一个赤羽小天师,能干什么,千里送人头吗~
赵不染在一圈刀剑中,敛眉低眸缓缓向众人行了一礼,声音清冷平淡,不见丝毫惊慌。
“各位差役大哥,小女子并非鬼物,而是桑家二娘子桑乐乐。也不知如何会生出这种误会,不过人鬼悬殊,一枚驱邪符便能分出正邪,还请诸位差役大哥收起刀兵取来符纸一试便知。”
许恒之见此心头也犹疑起来,若是鬼物,看见他刻满了符纹的金剑不可能毫无反应。
可小师叔从鬼哭涧里寻到的布衣碎片同那家旧衣铺里发现的披帛一看便是同一块布,这便是桑乐乐己经化鬼的铁证,否则一个普通人如何能从鬼哭涧安然无恙地回到洪泉镇上。
逃回来的师弟们也说了,袭击马车的是个女鬼,且同那桑氏夫妻分明是相识的,根本就是冲着杀了那西人报仇去的。
这些线索汇集到一处,化鬼害人的不是逃婚的桑乐乐还能是谁!
许恒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准确,这鬼物不过是虚张声势,手中金剑一抖朝着桑乐乐的面门便刺了过去。
赵不染垂着的眼眸里一道寒光一闪,正打算将聚集在指尖的一团烟气弹出去,帮眼前这个没脑子的小天师长长脑子的时候,一道高大身影忽然便从天而降挡到了她的面前。
只听“当”一声脆响,许恒之的金剑被一根通体苍翠的玉笛轻轻震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赵不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许昶,我竟不知你己修炼到不必开眼便能分辨人鬼的地步了。”
是他,是他,他来了!
昨夜死了这么多人,他既然在这洪泉镇上肯定是要来的,慌什么,稳住,稳住!
赵不染还没将满脑子的失措都按下去,鼻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不自觉抬手去揉时才惊觉,眼前人身上透出的是她当年自制的香气。
青雀衔火,名字和味道一样孤傲霸道,与一众清心寡欲的香气格格不入,赵不染还以为只有自己钟意,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