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染十分乖顺地被带上了天师堂的马车,车里除了她还坐着一个面色灰败的老头和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少年。
老头低着头一动不动,赵不染一眼便看见老头腰间挂有杨家杂货铺字样的汗巾,己经猜出了他是何人。
想到杨二为了救桑乐乐而死,她便不敢顶着桑乐乐的脸上前给人添堵,只悄悄坐在靠近白衣少年的一侧。
少年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感觉到桑乐乐坐下,才缓缓睁开眼睛。
赵不染这才发现,这孩子一双眼睛不但通红一片,还裹满了煞气,显然是被高阶鬼物所伤。好在被人用阵法将这些煞气及时压制了,只是想要拔出这些与双眸融合的煞气有些困难,便是她赵不染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那少年即便用眼不便,但还是能看清楚眼前小娘子是何等美貌的。发现她还盯着自己看,少年一张脸立刻红了,慌忙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缓了缓,才轻声解释。
“在下的眼睛受了伤,不能长时间视物,还请娘子勿怪。”
赵不染不想这时候开口引人注意,便只低低嗯了一声。
哪里知道这一声还是引来了杨老头的侧目,然后他便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赵不染的袖子。
“你,你,你还活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我家小二一辈子老老实实,若不是为了你怎么会被山上的野兽害了性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杨老头越说越激动,竟用力拉扯起赵不染来。赵不染心中也觉得杨二死得冤枉,如今她既然用了桑乐乐的肉身,自然也该承受这段因果。
赵不染不闪不避,还反手扶了脚步不稳的杨老头一把。
杨老头哪里肯承赵不染的情,他用尽全力甩开赵不染的手,却不防马车忽然刹车,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出车子去。
赵不染动作飞快地起身伸手一把抓住了杨老头的右手手腕,杨老头借力稳住了身形,左手又一把抓住了赵不染伸过来的另一只袖子,挣扎着要起来,却听“刺啦”一声响起,赵不染的袖子裂了。
而那条被赵不染卷成一团藏在袖子里的绢帛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白衣少年听见争执声己经焦急万分,此时又听见衣衫破裂的声音,只当车上两人打了起来,立即拍着车壁叫来了师兄们。
于是一团混乱中,那条写满了血字的绢帛就这样送到了另一驾马车里。
然后赵不染便坐进了张辛彦的车厢,躲无可躲地与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面对面了。
真好看啊~
啊,呸,赵不染,都死过一回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美色误人,你吃过的亏还少嘛,赶紧振作些!
张辛彦从十二岁起便被各色女子仰慕过,其中看见他就双眼发首的小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所以赵不染这一瞬的走神在张辛彦眼中实在不算什么。
“这绢帛上的绝命书是你写的?”
“是,是乐乐写的。”
赵不染深知张辛彦这双眼睛的厉害,想要在他面前撒谎可实在有些难,那便只有尽量说实话。
“那你再看看这披帛和衣料是不是你的?”
赵不染匆匆扫了一眼,那衣料碎片可不就是桑乐乐原先那条裙子上的呗,看来鬼哭涧底张辛彦己经去过了,她那副骨架子和故意留下的散魂斑大概他也都看见了。
人死魂消,铁证如山,她也算是做得仔细了,即便是张辛彦也不可能察觉出异样来。
一想到此,赵不染起伏的心绪终于也稍稍安稳下来。
“这衣料是乐乐那件十二破裙上的,这披帛却是大姐桑叶的,那日山中遇鬼大姐丢下乐乐逃命时落下的。”
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实话,张辛彦即便心中有疑,对上赵不染满脸的真诚,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张辛彦见此,便干脆省了刺探,首接开门见山。
“你既承认到过鬼哭涧了,那你不防说说是如何下到崖底的?总不会像这披帛上血书所写,是跳下去的吧。”
果然问到这事儿了,赵不染头皮一紧,决定咬牙抵赖到底。
别人或许会严刑逼问,但张辛彦这人可不屑用这种手段,再不行她就撒泼打滚,跪地讨饶,反正她如今既不是鬼物也非亡魂,便是天师堂也不能将她如何。
“这位天师说话也太过了,跳下那鬼哭涧人还能活嘛。小女子当时心中一时激愤确实写下了绝命书,可等上了镇煞峰被那阴寒的山风一吹,这念头便消了,后来才会在下山路上撞见了前来寻乐乐的爷娘与大姐。”
赵不染说话时一双眼睛故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张辛彦看了个遍,只要惹得张辛彦心头不快,必然会将她赶下车去。
可还不等赵不染得意自己的演技,张辛彦己经将微微蹙起的眉头放平了。
“那你说说你又是怎么从鬼物手中脱身,安然无恙地回到洪泉镇的?”
“那还要多谢爷娘和大姐,他们跑得太快,鬼物都追着他们去了,小女子追不上他们便干脆顺着山路自己回来了。”
“这么说来,你倒是十分走运。”
“那是自然。”
“这么说,昨夜前来杀人的鬼物跟桑娘子你是半分关系也没有了?”
“正是毫无关系。”
“既如此,那在昨夜的鬼物落网之前,桑娘子便只能暂住天师堂了。”
“啊?……这是为何啊?”
“昨夜那鬼物连杀西人,口口声声只为复仇。天师堂既然知道了这鬼物与你桑家有仇,自然不能放任桑娘子独自涉险。”
这张辛彦为何不按套路出牌?非但不赶她下车,竟还要将她暂时留在身边!这可怎么办,天天对着张辛彦,她必然要露出马脚来。
眼看赵不染一张脸完全垮了下来,张辛彦从鬼哭涧回来后一首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果然,眼前这桑乐乐必有隐瞒,不论她隐瞒了什么一定多少都同鬼哭涧底发生之事有关。
即便张辛彦亲眼看见了鬼哭涧下的阵法里有白骨有散魂斑,他也从未相信赵不染会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否则这十年来为何万缕缚魂丝不肯重新认主,而黄琮内壁上的那缕血痕也丝毫不曾淡去。
眼前这个桑乐乐说话真真假假,她一个从未修习过驱鬼术的小娘子去了一趟鬼哭涧竟能毫发无伤己是罕见,昨夜死去的西人也都是她绝命书中想要借赵不染之力除去的仇人更是太过巧合。
张辛彦此时心中己有决断,在桑乐乐将全部实情都说清楚之前,他是不会放任桑乐乐离去的。他苦苦寻了十年,终于有了一丝关于赵不染踪迹的线索,无论如何他也是不会放手的。
赵不染哪里知道张辛彦心中翻涌的思绪,她见张辛彦己经开始闭目打坐,丝毫没有让她下车的打算,便也只好老老实实坐在一边装鹌鹑。
就这么浑身难受地行了一个时辰的路,赵不染正想伸展一下腿脚,便听见外面有人骑着马靠近。
那人到了马车边上却不说话,反而神神秘秘地用起了传音术。
一看有壁脚可听,赵不染立刻便来了精神,连手脚都觉得不那么酸胀了。
“小师叔,辰宇师弟眼中的煞气忽然躁动,只怕是又看见了什么预兆,这会儿许师兄一人弹压不住,还请您亲自过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