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卷着细沙扑打在灵体上,清瑶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被封在固魂佩里的那段时光——西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荒漠,每一粒沙子都刻着痛苦的记忆碎片,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银白。她蹲下身,指尖触碰到沙粒的瞬间,无数画面如刀割般涌入脑海:清蘅在暗室里咳血抄经的颤抖、阿妄躲在灵魄缝隙里啃噬自己记忆的孤绝、还有她自己每次修炼时从清蘅傀儡上传递来的刺骨剧痛。
"这就是我们的灵魂废墟。"清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灵体此刻己凝成实体,身上的素白长裙沾满沙粒,发间还别着那支清瑶送的血玉发簪,"每一粒沙子都是一道伤口,被我们反复撕开又结痂。"
阿妄突然从沙丘后探出头,他的灵体仍带着少年形态的狡黠,却在触及清蘅目光时收敛了笑意:"看那边。"他抬手一指,远处的沙丘间竟浮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畔摇曳着几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上凝结着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三人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朝绿洲跑去。越靠近湖泊,清瑶越觉得心跳加速——湖水中倒映着的,竟是她们婴儿时期的画面:两个女婴躺在雕花摇篮里,粉拳紧握着同一根胎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皱巴巴的小脸上,其中一个突然咯咯笑起来,惊飞了停在窗沿的蝴蝶。
"这是……我们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世界。"清蘅的指尖浸入湖水,涟漪荡开时,婴儿的笑声化作光点钻进她的掌心,"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名字,没有胎记,没有被贴上'天罚之兆'的标签……"
"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阿妄跪在湖边,伸手想去触碰倒影里的第三缕胎发——那是属于他的部分,此刻正像活物般在湖水中游弋,"原来我们曾经这么干净,像三块没有瑕疵的玉。"
清瑶突然想起母亲临终信里的字迹:"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女儿,是会行走的记忆容器。"她蹲下身,用手掌捧起湖水,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掌心碎成千万片,又重新拼贴成三个重叠的面孔:"凌仙宗用'忆道'之道割裂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以为彼此是仇敌。可实际上……"
"我们只是同一面镜子的不同切面。"清蘅接过话头,她的灵体开始泛起柔和的光晕,那些曾缠绕着她的墨色烟雾正被湖水一点点洗净,"清瑶的坚强,我的敏感,阿妄的洞察……如果没有这些特质,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
阿妄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抛向湖面,激起的水花中竟浮现出长老的脸——不是那个威严冷酷的凌仙宗长老,而是个抱着襁褓痛哭的年轻男子,泪水滴在婴儿胎记上,化作一道微光:"看,他也有过犹豫。原来当年他抱走我们时,偷偷在襁褓里塞了块护魂玉,却被其他长老发现打碎了。"
清瑶怔住了。她曾无数次在梦中看见长老的冷笑,却从未想过他眼底藏着这样的痛楚。湖水翻涌间,更多被封存的记忆浮出水面:掌门偷偷保留女儿记忆碎片时的颤抖双手、掌事长老给清蘅换药时别过脸去的不忍、甚至那个索要傀儡的神秘少年,在拿走头发时眼里闪过的愧疚。
"他们不是纯粹的恶人,"清蘅轻声说,"他们只是被'忆道'的规则驯化太久,忘了记忆最本质的温度。"
阿妄突然站起身,他的灵体在湖光中变得透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所以我们更不能变成他们那样。清瑶,你还记得融合时看到的那个摇篮吗?如果我们想走出这片沙漠,就得带着所有的记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像拼拼图一样把自己补完整。"
清瑶站起身,风掠过她的发梢,带来绿洲植物的清香。她望着湖水中逐渐融合的三个倒影,突然伸手摘下清蘅发间的血玉发簪,扔进湖水深处:"从今天起,没有清瑶,没有清蘅,也没有阿妄。我们是沈清,是带着三个人的眼睛看世界的沈清。"
话音未落,湖面上突然腾起三色光柱,将沙漠照得亮如白昼。那些刻满痛苦的沙粒开始簌簌震动,竟在光柱中化作漫天星斗,每一颗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赤红是愤怒,靛蓝是悲伤,明黄是喜悦,还有一抹柔和的银白,那是属于婴儿时期的纯粹。
"看,"阿妄指着天空轻笑,"我们的灵魂终于不再是废墟了。"
清蘅伸手接住一颗坠落的星斗,星斗在她掌心化作一只白色蝴蝶,翅膀上印着她们三人的胎记图案:"接下来怎么办?"
清瑶望向沙漠尽头,那里隐约可见凌仙宗的轮廓,此刻正被光柱染成金色:"我们回去。长老说过想把记忆封入灯油,掌门需要我们帮忙重建宗门……还有,"她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湖水的清凉,"我们得告诉所有人,记忆不是可以随意掠夺的资源,而是让我们成为自己的证据。"
阿妄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清瑶的灵体,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那还等什么?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当那些老古董看到我们三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时,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了。"
清蘅轻笑一声,也融入清瑶的灵体。清瑶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像是绿洲的根系,从荒芜的灵魂深处汲取养分,抽出新芽。她最后看了一眼湖面,倒影里的三个婴儿正对着她挥手,而她的嘴角,也扬起了从未有过的、真正属于"沈清"的微笑。
当她转身迈向沙漠时,脚印里开出了细小的花朵。风卷起沙粒,却再也遮不住她眼中的光芒——那是历经破碎与重生后,终于看清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