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箭楼飞檐时,陆明昭的拇指碾过腰间血玉。
它凉得像块冰,贴着皮肤跳着极轻的颤——和二十年前父亲咽气前,他攥着的染血玉佩一个温度。
"子时三刻。"苏挽月的声音擦着他耳后飘来。
她指尖沾了点迷香粉,在城垛上画了道淡红印记,"粮商车队该到南门了。"
花无咎的药囊在腰间撞出轻响。
她盲眼蒙着的素绢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淡青的血管:"粮仓外围我撒了曼陀罗籽,若有人纵火,烟里会带麻痹粉。"
李威的铁枪"当"地磕在城砖上。
他铠甲下的肌肉绷成铁条:"属下带了八十个死士,藏在西巷酒窖。
大人一声令下——"
"嘘。"陆明昭突然抬手。
夜风裹着极淡的马蹄声撞进耳朵。
他顺着声线望向南门方向,接官亭的灯笼串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一串被火星舔过的引信。
"来了。"苏挽月的匕首滑进掌心。
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时,锦州城的狗突然全吠起来。
陆明昭看见城楼下的黑影如潮水漫过护城河,带头那人举着面鹰旗,旗杆上的血玉碎片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紫——和他父亲当年被斩时,刑场飘下的玉屑一个颜色。
"放箭!"李威的吼声震得城垛落灰。
守军用长弓射出火箭,黑衣人却像早有准备,举着浸过水的牛皮盾硬冲。
苏挽月旋身点燃腰间铜炉,甜腻的沉水香混着苦艾味炸开,冲在最前的黑衣人突然捂住口鼻,刀枪当啷落地。
"是蒙汗香!"花无咎摸出个青瓷瓶抛给最近的士兵,"掺在水里泼!"
陆明昭抽出腰间软剑。
他看见陈公公的玄色蟒袍在敌阵最后面闪了闪,刀疤在火光里红得像要渗血。"沈青梧!"他对着西墙方向喊。
红衣大炮的轰鸣比回应先到。
一道火舌舔上半空,最前面的粮车炸成碎片。
沈青梧的银簪在炮口硝烟里闪了下,她扯着嗓子喊:"大人,粮车里装的是火药!"
陆明昭的血玉突然烫起来。
他想起沈青梧今早递茶时,银簪上沾的半片鹰羽——原来不是她清理箭簇时蹭的,是陈公公给她的暗号。
"退!"他反手刺倒扑上来的黑衣人,"留三个活口!"
李威的铁枪挑飞两柄鬼头刀:"大人?"
"问陈公公藏在哪儿。"陆明昭抹了把脸上的血,"夜鹰的指挥部不在城外。"
子时西刻,三人猫在废弃的染坊后巷。
花无咎的指尖抵着墙根,沾了点潮湿的土凑到鼻端:"硝石味。"她扯了扯陆明昭的衣袖,"地窖入口在酱菜缸底下。"
苏挽月的迷香粉撒在砖缝里。
她蹲下身,用匕首挑开酱菜缸的封泥:"陈公公爱闻沉水香,这里没有。"
"说明他刚走。"陆明昭掀开缸底的木板。
霉味混着血腥气涌上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看见墙根堆着半人高的信匣,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鹰爪纹。
"夜鹰大人,锦州城防己破。"
突然响起的男声惊得苏挽月匕首出鞘。
陆明昭拽着两人闪进酱菜缸后的暗格,透过木板缝隙,正看见陈公公扶着个戴青铜鬼面的人走进来。
"等御林军进城,再把陆明昭的人头挂在城门。"陈公公的刀疤随着嘴角咧开,"至于那血玉的秘密——"
"够了。"鬼面人抬手。
他的声音像刮过石板的铁片,"先办正事。"
陆明昭的血玉烫得他掌心发红。
他认出那鬼面——二十年前父亲的案卷里,记载着"暗影"首领总戴青铜鬼面,面具眼睛处嵌的,正是血玉碎片。
"他们要带着血玉进京。"苏挽月的声音压得极低,"今晚必须截住。"
花无咎摸出个纸包:"我有曼陀罗汁,涂在门闩上,碰着就晕。"
"苏姑娘,去房梁挂迷香网。"陆明昭解下外袍系在腰间,"我引他们过来。"
鬼面人掀开信匣的手顿住。
他突然转身看向暗格方向,鬼面下的眼睛闪过冷光:"有埋伏。"
"跑!"陆明昭撞开暗格冲出去。
苏挽月的迷香网"刷"地落下,陈公公刚喊了半句"护驾"就捂着脖子栽倒——花无咎的曼陀罗汁顺着他的刀疤渗进血管。
鬼面人抽出腰间软剑。
他的剑穗上系着半块血玉,和陆明昭腰间的碎片严丝合缝。"陆大人。"他扯下鬼面,露出张陆明昭再熟悉不过的脸——萧景琰,他结拜十年的义弟。
"原来...是你。"陆明昭的软剑抵上他咽喉。
萧景琰笑了。
他颈侧的血顺着剑锋往下淌,滴在地上的血玉碎片上:"你以为二十年前的血玉案,真只是我爹的主意?"他突然反手扣住陆明昭手腕,"那血玉里,藏着先皇私通敌国的密信——"
"砰!"
花无咎的药囊砸在萧景琰后颈。
他晃了晃栽倒,苏挽月立刻扑上去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先皇?"陆明昭盯着萧景琰腰间的血玉,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在玉佩里刻的"皇"字,"所以你要毁了血玉,让当今天子失去正统?"
"陆大人好聪明。"萧景琰被捆着还在笑,"只可惜——"
染坊外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苏挽月掀开窗纸看了眼,脸色骤变:"是御林军!
他们举着'清君侧'的旗子!"
陆明昭扯过萧景琰的鬼面扣在他脸上。
他摸了摸腰间的血玉,这次它烫得像团火,烫得他眼眶发酸:"李威在西巷藏了死士。"他拽起两人往巷口跑,"带萧景琰回府,我去引开御林军。"
"不行!"苏挽月攥住他手腕。
"听话。"陆明昭掰开她的手指,"沈青梧守着红衣大炮,你们从西墙出城。"他转身冲进夜色,软剑在月光下划出冷光,"记住,血玉在我这儿,谁也别想动当今天子!"
染坊里,萧景琰的鬼面被摔在地上。
花无咎蹲下身捡起,看见面具内侧刻着行小字——"夜鹰"。
她把面具塞进苏挽月怀里:"走。"
苏挽月扯着萧景琰的绳子往巷口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听见身后传来陆明昭的吼声:"放箭!"
箭雨破空的声音里,萧景琰突然笑出了声。
他的血滴在地上,渗进那半块血玉碎片,像朵正在盛开的恶之花。
当李威带着死士从酒窖冲出来时,苏挽月己经带着萧景琰爬上了西墙。
沈青梧的红衣大炮再次轰鸣,照亮了萧景琰被捆得结实的双手——他腕间有道极浅的刀疤,和陆明昭小时候为他挡刀留下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