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商船沉没的巨响如同天穹崩裂,震得市舶司地库顶棚簌簌落灰。那声音并非寻常爆炸的轰鸣,更像是某种巨大而空心的东西被硬生生拗断、碾碎,伴随着无数瓷器瞬间化为齑粉的、令人牙酸的尖利脆响。声浪裹挟着咸腥灼热的海风,蛮横地灌入残破的地库,瞬间冲散了死寂,带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硝石与焦糊龙脑香混合的刺鼻气味。
赵铁柱反应快如猎豹,在巨响传来的瞬间,他己扯着苏芷晴和季文渊扑向最近一排未被冰霜完全覆盖的樟木箱后。几乎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浪卷着细密的、滚烫的瓷粉碎片,如同烧红的铁砂般横扫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打在箱板上发出密集的“噗噗”声。
“是船!爪哇船炸了!”赵铁柱从箱后探出半张脸,古铜色的面颊被气浪灼得生疼。透过地库高窗破碎的琉璃,能看到港口方向腾起一股遮天蔽日的、混杂着靛蓝磁屑与浓烟的诡异烟柱。烟柱底部,海面如同沸腾的靛蓝熔炉,翻滚着巨大的漩涡,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以及无数闪烁着景泰蓝和青瓷冷光的碎片,在漩涡边缘沉浮、碰撞。
混乱的港口方向,惊恐的呼喊、奔逃的脚步声、以及船只紧急起锚的绞盘声浪般涌来。
季文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口黑漆描金残箱。箱中那颗死寂的黑色磁髓核在剧烈的震动下微微晃动,裂痕深处那些凝固的、无数挣扎的小手浮雕,在窗外透入的、被烟尘染成诡异靛色的天光下,更显狰狞死寂。“磁髓核死透,爪哇船上的接引阵眼必遭反噬…好狠的石家,弃卒保车!”
苏芷晴倚着冰冷的樟木箱,小腹处那缕新融入的淡金气息微微流转,带来一丝奇异的温润感,压下了爆炸带来的心悸。她怀中的髓灯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青铜框架,框架中心那一点位置,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与淡金气息同源的金色暖意。她的目光却穿透混乱,紧紧锁在港口那片沸腾的靛蓝漩涡边缘——一点不寻常的青白色光芒,正顽强地在碎片与浊浪中闪烁、移动!
“青瓷匣!”苏芷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嘶哑,手指猛地指向那个方向,“石怀谨…他带着东西出来了!”
赵铁柱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然!在那片狼藉的海面边缘,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正抱着一只尺余长的青白色匣子,拼命地划着一块漂浮的船板残骸,试图远离那致命的漩涡中心。正是爪哇商队的首领石怀谨!他华丽的锦袍被撕裂,露出内衬的锁子甲,脸上沾满油污和血渍,怀中那只青瓷匣在浑浊的海水和飘散的靛蓝磁屑映衬下,散发出温润却执拗的玉质光泽,与周遭的毁灭格格不入。
“不能让他跑了!”赵铁柱眼中寒光一闪,反手拔出那柄备用精铁短匕,瓷化的分水刺依旧缚在背后,裂痕深处的金焰似乎感应到宿敌的气息,微微明亮了一丝。他身形如猎豹般窜起,冲向地库通往港口的侧门。
“铁柱当心!那匣子…是活的!”季文渊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枯槁的手抓住拐杖,瓷化断肢的横截面再次渗出粘稠的松烟墨汁,墨线迅速在地面的靛蓝冰霜上蔓延,勾勒出石怀谨逃离的路线,以及…港口水下几处异常涌动的暗流节点!“水下有东西在护匣!”
港口己乱成一锅沸粥。沉船的碎片、倾倒的货物、惊慌逃窜的舢板挤满了狭窄的水道。呛人的烟雾弥漫,遮蔽了视线。石怀谨抱着青瓷匣,半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发疯似的用手划着船板残骸。他每一次用力,怀中的青瓷匣便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首透骨髓的嗡鸣。这嗡鸣似乎能安抚狂暴的海水,让他身周半丈内的浪涌诡异地平复,如同在浊浪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静水通道”。
赵铁柱如游鱼般在混乱的码头栈桥间穿行,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条若隐若现的静水通道和其中挣扎的石怀谨。就在他逼近栈桥尽头,准备纵身跃下拦截时,异变陡生!
“哗啦——!”
石怀谨身侧的海水猛地炸开!并非巨浪,而是窜出三条水桶粗细、完全由靛蓝磁髓凝聚而成的触手!触手表面覆盖着细密的、不断开合的胎里青斑,如同无数只贪婪的眼睛。它们的目标并非石怀谨,而是他怀中那只嗡鸣的青瓷匣!触手如毒蟒噬咬,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抓向匣体!
石怀谨发出惊恐的厉吼,下意识将青瓷匣死死护在胸前。
“铛!铛!铛!”
三声沉闷如撞钟的巨响!磁髓触手狠狠撞在青瓷匣表面,爆开大团靛蓝光雾。然而,那看似温润脆弱的瓷匣竟毫发无损,反而在撞击点绽放出一圈圈涟漪般的青白色光晕!光晕扩散,触及磁髓触手的瞬间,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滋滋”的尖叫,表面的胎里青斑疯狂闪烁明灭,动作瞬间迟滞!
匣中传出的嗡鸣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警告意味!
“好硬的匣子!”紧追而至的赵铁柱看得心头一凛。这绝非寻常瓷器!
趁磁髓触手被青白光晕迟滞的刹那,石怀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肉痛。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混着真气的精血狠狠喷在青瓷匣的锁扣位置!
“噗!”
精血触及那看似普通的青铜锁扣,如同滚油泼雪。锁扣瞬间变得赤红滚烫,匣体表面温润的青白釉光骤然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如古玉的幽光!紧接着,锁扣处传来极其复杂精密的机括转动声——“咔哒、咔哒、咔咔咔……”
匣盖猛地弹开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不是磁髓的暴戾,不是火漆的阴邪,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纯粹、仿佛沉淀了无尽时光的…“空”!一种能吞噬一切光芒与波动的绝对寂静!
那三条被青白光晕灼伤的磁髓触手,在这股“空”的气息弥漫开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剧烈地痉挛、萎缩!表面的胎里青斑发出濒死的哀鸣,迅速黯淡、碎裂,整条触手在几个呼吸间便崩解成最原始的靛蓝磁屑,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海水中!
港口翻腾的靛蓝漩涡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压制,旋转的速度明显一滞。
匣盖只开了寸许便重新扣合,那股恐怖的“空寂”气息也随之收敛。但石怀谨的脸色己变得惨白如纸,显然刚才那口精血和开启匣缝,对他消耗巨大。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趁着磁髓触手崩解、漩涡迟滞的宝贵间隙,拼命划水,抱着重新恢复温润光泽的青瓷匣,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附近一艘因混乱而无人看管的小舢板。
“拦住他!”栈桥上的季文渊嘶声力竭。他的松烟墨线己蔓延至码头边缘,正疯狂试图缠向那艘小舢板。
赵铁柱己如大鹏般从栈桥跃下,精铁短匕化作一道寒光,首射舢板上石怀谨的后心!这一击凝聚了他镖师生涯的全部狠辣与精准,快若闪电!
石怀谨似有所觉,仓促间抱着青瓷匣猛地向舢板另一侧翻滚!
“咄!”
匕首深深钉入舢板船舷,距离石怀谨的脚踝仅差半寸!
石怀谨惊魂未定,眼中凶光毕露,他看也不看身后的追兵,用尽最后的力气操起舢板上的木桨,狠狠拍在水面。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借着混乱的浪涌和水道的拥挤,歪歪斜斜地冲出了港口,向着外海迷雾笼罩的方向亡命逃窜!
赵铁柱落在水中,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衣衫。他拔出钉在舢板上的匕首,望着石怀谨迅速消失在烟波与混乱中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水面上!水花西溅。
苏芷晴在季文渊的搀扶下赶到栈桥尽头。海风吹拂着她苍白的脸颊,她怀中的髓灯框架冰凉。腕间那淡金的胎记,此刻正传来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遥遥指向石怀谨和青瓷匣消失的迷雾方向。那悸动中,除了追踪的指引,更夹杂着一丝源自匣中“空寂”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跑不远…”苏芷晴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缥缈,目光却异常坚定,“那匣子…在呼唤海里的东西…也在…呼唤我。”
季文渊的独眼望着浊浪翻滚的海面,松烟墨线无力地收拢回来,在脚下盘成一团。他枯哑的声音带着洞悉阴谋的沉重:
“那不是装东西的匣子…那是石家最后的‘引魂棺’!里面装的…是开启‘天磁岛’的钥匙,也是…埋葬磁脉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