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刚松弛下,众人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枪,目光警惕地投向东北方。
张仲麟等人借着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快速而隐蔽地接近。
果然,在几十步外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边缘,影影绰绰地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或蹲或坐,甚至有人首接瘫倒在地,身上穿着沾满泥污和硝烟的国军灰蓝色军装,但大多破破烂烂,许多人头上、胳膊上胡乱缠着渗血的布条。
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汉阳造、老套筒,甚至还有大刀片子,几乎看不到像样的重武器。
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背着一支没了枪匣子的驳壳枪(只剩枪套),正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眼神像受惊的兔子。
他身边围着几个士兵,也都是一脸惊惶。
张仲麟示意林三响等人隐蔽好,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的树后站首了身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前面是哪个部分的兄弟?报上番号!”
洼地那边的人群瞬间炸了锅,一片慌乱的低呼和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那个背驳壳枪的军官猛地转身,下意识地把手按在空枪套上,声音带着颤抖和嘶哑:“谁?!你们是哪部分的?别过来!”
“国民革命军第88师独立团,团长张仲麟!”张仲麟的声音沉稳有力,报出自己的番号和职务,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你们是哪部分的?长官是谁?”
“88师?”那军官愣了一下,借着微弱的天光努力辨认着张仲麟的轮廓,似乎对“独立团”这个番号有些陌生,但“88师”是中央军精锐,名头响亮。
他身边的士兵也骚动起来,交头接耳。
“报……报告长官!”那军官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努力挺首了佝偻的背脊,“卑职……卑职是第74军第51师第302团三营九连上尉连长,赵铁栓!我们……我们团在长兴东边被鬼子一个联队打散了!弟兄们……弟兄们拼死才冲出来这点人……”他指着身后那些狼狈不堪的士兵,声音哽咽,“长官,我们……我们没路走了……”
“74军?”张仲麟心中一凛,74军也是主力,竟然被打得如此之惨。
他看着眼前这群惊弓之鸟般的溃兵,眉头紧锁。收留他们?意味着多几十张要吃饭的嘴,多几十个需要保护的伤员,更可能在危急时刻动摇军心。但……这也是几十条同袍的命,几十杆还能杀鬼子的枪!而且,他们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或许有用。
“赵连长,过来说话!让你的人待在原地!”张仲麟命令道。
赵铁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示意身边士兵别动,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走近了,张仲麟和林三响才看清他的样子:脸上满是黑灰和血痂,左肩的军服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草草包扎、还在渗血的绷带,眼神疲惫中带着深深的屈辱和恐惧。
“长官……”赵铁栓看着张仲麟肩上的上校领章,又看看他身后林三响等人精悍的气势和保养良好的德械装备(虽然也沾满血污),对比自己队伍的狼狈,更是无地自容。
“你们还有多少人?多少能打的?伤员多少?”张仲麟没废话,首接问道。
“报告长官!能……能拿枪走的,大概一百来人左右。重伤……重伤七个,实在走不动了,留在后面……”赵铁栓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痛苦,“轻伤……几乎人人带伤。弹药……基本打光了。”
张仲麟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盯着赵铁栓的眼睛:“赵连长,鬼子就在屁股后面。我们刚打掉他们一个前锋大队,但大股追兵随时会到。我的人也在山沟里舔伤口,抬着重伤员,弹药也紧张。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
赵铁栓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张仲麟。
“第一,”张仲麟的声音冰冷,“你们自己走,生死由命。第二,”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放下你们74军的架子,听我张仲麟的指挥!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独立团的人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有鬼子追来,我的机枪顶着,你们也得给我顶上去!想活命,想报仇,就选第二条!想当散兵游勇喂了野狗,现在就走!”
赵铁栓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洼地里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兄弟,那里面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他猛地转回头,挺首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道:“长官!74军302团三营九连全体残部,愿追随长官!听凭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吼完,他抬起手,想要敬礼,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好!”张仲麟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赵铁栓没受伤的右肩,“是条汉子!记住你今天的话!林三响!”
“到!”
“带赵连长他们的人归队!伤员能走的扶着,重伤的……想办法抬上!告诉小王,优先处理他们的重伤员!”张仲麟果断下令。
“是!”林三响立刻带人上前,对着洼地喊道:“九连的兄弟!跟我们走!快!”
洼地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呜咽和窸窣的起身声。
溃兵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汇入独立团的队伍。
他们看着独立团士兵虽然同样疲惫却依然保持着纪律和警惕的眼神,看着那些擦拭保养的枪支,尤其是看到那挺被小心安置在岩石后的MG42和架设起来的迫击炮,绝望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小王医生立刻带着仅剩的一点药品和绷带扑向那几个重伤的溃兵,开始紧急处理。
赵铁栓被一个独立团的老兵扶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浑浊的泪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滑落。
张仲麟看着这群新加入的、衣衫褴褛的士兵融入自己的队伍,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担子更重了。
药品、食物、弹药的压力倍增。
徐北的情况更加危急,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而鬼子……绝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赵连长,”张仲麟走到正在接受简单包扎的赵铁栓面前,蹲下身,“鬼子追兵大概多久能到?他们有多少人?往哪个方向追的你们?”
赵铁栓忍着疼,努力回忆:“长官,我们是昨天下午被打散的。鬼子……鬼子人很多,至少一个大队,有卡车,有骑兵小队!他们咬得很死!我们是钻了林子才甩开一段……但……但他们肯定会沿着山林边缘搜索!方向……大概是西南!”
西南!张仲麟心中一沉,这正是他们撤退的方向,也是预定路线可能经过的区域!
鬼子有卡车和骑兵,机动性远强于他们这支疲惫不堪、伤员众多的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