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老顾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周世安…好手段。杜邦、李正风、金九爷、小宁波…黑白两道,皆为其所用。这上海滩,果然是吃人的魔窟。”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里面是深深的无力,“我们…败了?”
“败?”陈默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像冰层下燃烧的暗火。剧痛和愤怒如同熔岩在他血管里奔流,却奇异地淬炼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疯狂锐光。他死死盯着报纸上周世安那伪善的面孔,目光却穿透了纸面,落在虚无中。
“录音机…”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他想起来了!第西章在汇中饭店顶层与周世安那场生死对峙时,他贴身藏着的那个如烟盒大小的德制微型录音机!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肋骨的触感!当时,他按下了录音键!周世安那亲口承认偷拍关东军、承认满洲铁路协议、承认杀人动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阴冷、恐惧、疯狂的音节,都被忠实地刻录在小小的钢丝带上!这是他们唯一的、最后的、足以掀翻一切的底牌!
还有照片!被剪掉脸的照片原件!周世安以为他只有副本?或者,原件上是否留有白薇薇独特的印记?金九爷!那条被周世安踩在脚下、又恐惧着周世安背后日本势力的老狗!他的恐惧,就是可以利用的裂痕!
一个疯狂、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在陈默被剧痛和怒火烧灼的大脑中瞬间成型——如同在绝境中点燃的、最后的烽燧!
“‘烛影斧声’…”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老顾,阿强,我们还没输!听我说!”
分化瓦解: “阿强,”陈默的目光转向这个讲义气的兄弟,眼神凝重,“你认识‘忠义堂’的‘黑皮阿西’吗?或者金九爷手下那个一首不服他、绰号‘刀疤刘’的二当家?找他们!用最隐秘、最安全的方式,把照片的内容——周世安和关东军特使在汇中饭店露台密谈,桌上那份‘满洲铁路秘密转让评估草案’签字页!——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告诉他们,金九爷早就被周世安捏住了卵蛋,成了日本人的看门狗!告诉他们,谁拿到这张照片的原件,谁就能扳倒金九爷,甚至能拿这个去跟日本人邀功,取代金九爷的位置!不,是取代周世安的位置!成为日本人新的代理人!” (利用帮派贪婪和内部倾轧!)
舆论反制: “老顾!”陈默看向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您认识闸北那家印传单的‘进步书局’王老板?或者圣约翰大学里那些有血性的学生?找他们!立刻!把我们有的真实证据——纤维的科学比对报告照片(避开栽赃的龙涎香和风筝线)、钟表工具盒的照片、还有…周世安日记里那句‘及早了断’的杀人动机!——印出来!重点揭露:周世安勾结关东军卖国!杜邦、李正风受贿构陷!把真相撒出去!撒遍上海滩!撒到法租界工部局门口!撒到日本领事馆的墙上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最后,在传单最下面,用最大的字印上:今日正午十二点整!外滩海关大楼钟楼下!陈默将当众播放周世安认罪录音!真相大白!天日昭昭!”
终极舞台: 陈默支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鲜血从肩头和手臂的绷带里渗出,染红了布条。他脸色惨白,眼神却亮得如同淬炼后的寒星。“正午十二点,海关大钟敲响的时候,我去钟楼下!播录音!周世安不是想让我死吗?我就在他最想不到、最不敢去的地方,把他最怕的东西,捅到天上去!让全上海的人都听听,这位‘南洋巨商’、‘侨界领袖’的肺腑之言!让太阳底下,晒晒他的黑心肝!”
阿强和老顾都被这疯狂的计划震撼了。阿强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凶光:“默哥!我护着你去!拼了这条命!”
老顾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陈默满身的伤和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喉头哽咽,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决然:“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印传单,交给我!十二点,钟楼下见!阿强,保护好他!”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微弱却倔强地重新点燃。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押上一切的终极豪赌。舞台,是上海滩最显赫也最凶险的心脏——外滩海关大楼。
正午十二点。浓雾奇迹般地被冬日的阳光驱散了大半。外滩,这个上海的门面,在清冷的阳光下显露出它喧嚣而冰冷的真容。万国建筑博览群沉默矗立,黄浦江浊浪翻滚。海关大楼巍峨的钟楼下,此刻却成了沸腾的火山口!
人潮!汹涌的人潮!被那雪片般撒遍大街小巷的传单点燃了好奇与愤怒的民众,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衣衫褴褛的黄包车夫、夹着公文包的小职员、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报童、小贩、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者……黑压压一片,将钟楼下方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亢奋、不安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租界的红头阿三巡捕如临大敌,吹着警笛,挥舞着警棍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浪推挤得东倒西歪。便衣密探如同鬣狗般混迹在人群中,眼神阴鸷地扫视。远处,更有几群穿着不同帮派服色的彪悍汉子,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彼此虎视眈眈——金九爷的人,刀疤刘的人,黑皮阿西的人……传单上关于“满洲铁路”和“日本人代理权”的暗示,如同丢进鲨鱼群的鲜肉!
“当——!当——!当——!”
海关大钟的十二下轰鸣,如同天神敲响的战鼓,雄浑、庄严、震耳欲聋!巨大的声浪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让沸腾的人海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就在这钟声余音缭绕、万众瞩目的顶点!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开一条缝隙。陈默出现了!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却掩不住身形消瘦的旧夹克,右肩和左臂的绷带在衣服下鼓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火焰!在阿强如同怒目金刚般的贴身护卫下(阿强手里紧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沉重铁棍),在老顾那清癯身影(他背着一个装着喇叭和电线的布包)的陪伴下,陈默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踏上了海关大楼那宽阔的花岗岩台阶!阳光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孤绝的身影。
他站定,转身,面向下方黑压压的、数以千计的人群。他没有麦克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冰冷、沉重、如同棺材般的德制微型录音机高高举起!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喧嚣,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上海滩的父老乡亲!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看看这租界的法度!听听这冠冕堂皇下的蛇蝎心肠!”他指向远处法租界巡捕房的方向,“杜邦!李正风!你们受贿构陷,颠倒黑白,枉披一张人皮!”他猛地将录音机对准老顾手中己经连接好的、一个简陋却音量惊人的铁皮喇叭口。
“今天!就让你们听听!让全上海都听听!南洋‘巨商’周世安!这位‘清白无辜’的侨领!是如何勾结关东军,出卖国权!又是如何亲口承认,用一根唱针,谋杀歌女白薇薇灭口的!!!”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呼、怒骂、质问声如同海啸般掀起!
“拦住他!抓住那个疯子!” 人群外围,杜邦警长和李正风副探长带着大队巡捕,脸色铁青地嘶吼着,拼命想往里冲!红头阿三们挥舞着警棍,试图强行开路。
几乎同时!
“砰!砰!”
人群中,枪声毫无征兆地爆响!目标明确——陈默和他手中的录音机!子弹打在花岗岩台阶上,火星西溅!人群瞬间大乱,尖叫哭喊声震天!有人中枪倒地!
“默哥小心!”阿强狂吼一声,如同暴怒的雄狮,猛地将陈默扑倒护在身下!同时挥舞铁棍,狠狠砸向一个从侧面扑来的、手持匕首的黑衣人(周世安死士)!棍风呼啸,骨裂声刺耳!
更大的混乱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