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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故人重逢，不一定会有想象当中那般欢喜。
因为九官有自己的苦衷，他在九巍山师兄弟们之中原本就极低调，此刻他也不打算跟陆子航相认。
陆子航在前面引路，很顺利地带他们出了寒潭。
陆子航一眼就看出九官身上的剧毒，他抓着九官的手，冷声问道：“这是阮青青给你下的毒，还封住了你的灵力？真是可恶，师尊用心教她术法，她却用来害人！”
九官和洛川面面相觑，九官不在意地笑着，嘴里打哈哈道：“不愧是九巍山的大师兄，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陆子航没有理会九官说的话，紧紧捏住他的手指，皱着眉以指为刃割破了他的指尖，用灵力引导着毒血一滴滴从指尖涌出。渐渐地，等黑色的血变成了红色，此时才算是大功告成，陆子航又挥手解除了九官灵力的禁制。
九官连忙作揖致谢，陆子航反而表情凝重地还礼说道：“抱歉。我九巍山弟子中竟然出此败类，今日我必替师尊清理门户……”
一语未了，只见夜空中飞过来两个人，居然是阮青青擒住了鹰长老。
鹰长老肩膀上鲜血长流，明显己经受了重伤，阮青青得意地捆着他，两个人飞快从他们头顶飞过。
陆子航抬头看着阮青青，把拳头握得嘎嘣作响，眼神里几欲喷出火焰。
九官喃喃自语道：“这出大戏还真是热闹啊……”
陆子航觉得片刻都不能再等，他急匆匆询问着九官：“我要立刻赶过去看看，阁下作何打算？”
九官笑着拱拱手：“尊驾请自便。我还有些小事未了，等事情了结，我自会赶过去与你们汇合。”
陆子航点点头，随即足尖一点，迅捷地掠了出去。
九官看着陆子航的背影，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人存在，忽然觉得人生充满了无尽的希望。师尊挑选徒弟的眼光太毒辣，佩服之至……”
九官还没说完，就感受到身边洛川讥笑的眼神。
九官侧过身体，笑着敲了敲洛川的头顶，“你这个小子越来越猖狂，有什么话首说。”
洛川对九官翻了翻白眼，“你一天到晚把心挂在灵儿姐姐身上，一时一刻也不会忘记她，现在你又要做什么天大的事，不立马去见她？”
九官笑眯眯说道：“你跟我去不就知道了？”
白灵儿今天的所见所闻颠覆了她从前那么多年的认知。
等无脸男从山洞里消失以后，她继续往大山腹地追过去，倒是让她顺利找到了六个被困在此的师兄弟。
他们分别被困在六个不同的地方，彼此并不知道他人的存在。
白灵儿看到他们每个人的惨相，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他们都被阮青青折磨得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有的人被砍断了手，有的人被打残了一条腿，有的人双目失明，有的人灵力尽失，有的人被锁链洞穿了锁骨，还有的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然而，虽然他们受尽了酷刑折磨，却没有一个人向阮青青服软投降。
白灵儿第一次知道人一旦心里有了无法满足的贪欲会有多么可怕，也第一次知道这些平时嘻嘻哈哈的师兄弟们是如此的铁骨铮铮。
人的贪欲无极而不加克制，人就会变成欲望的奴隶，最终必被欲望所吞噬。
白灵儿想杀阮青青的心达到了顶峰。
她平静地避世了十年，她自以为自己参悟了很多事，可是仇恨如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心，一时半刻都无法停息。
这几个师兄弟们冷静地跟在白灵儿身后，他们互相搀扶着，有的互相背着，这群人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夜晚一点点走出黑暗走向光明。
刚刚离开一个山洞出口，阮青青和鹰长老就等在他们不远处。
阮青青的手放在鹰长老的脖颈后面，她长长的红指甲深深掐着鹰长老，他的皮肤满渗出血珠。
鹰长老愧疚地望着白灵儿，“白灵儿，我有愧于你的托付……”
白灵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青青，再慢慢移到鹰长老脸上，她轻轻说道：“不能怪你。你没事就好。”
阮青青冷笑一声：“师妹，你真让我恶心，你这副虚伪的嘴脸能不能收一收。”
阮青青看了看白灵儿身后的几个人，轻蔑地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们，“就这几个活死人，也值得你费心去救他们？！”
白灵儿斩钉截铁地说道：“阮青青，他们也曾经那么多年称呼过你师姐师妹。不过，你今日必死于他们之手。”
阮青青翻了个白眼，癫狂地笑道：“白灵儿，你既然在乎这么多人的生死，那你还不乖乖交出你的功德？”
白灵儿看了看她身边所有人，又看了看朝不保夕的鹰长老，最终慢慢叹了口气，伸手去解腰间的那个锦囊。
阮青青不由得眼前一亮，其他几个人争前恐后地劝白灵儿，“师妹，你千万不要为了我们前功尽弃……”
白灵儿万分眷恋地抚摸了几下锦囊，脸上微微笑道：“我自己也很舍不得。不过，它能救这么多人的命，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说完，白灵儿不再犹豫，她快速打开锦囊，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反悔似的，从她掌心里飞出来串串流光，流光如发光的蝴蝶一样绕着她飞了一会儿。
白灵儿右手轻轻一挥，喃喃说道：“去吧。”
流光从她身边飞走，如一串流星一般冲着阮青青而去，阮青青喜笑颜开地抓住它们，飞快扔进了自己的锦囊里。
白灵儿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他们都懂得白灵儿这一路的艰辛，到头来阴差阳错还是功亏一篑。
白灵儿倒是很镇定，她悠然说道：“师兄们不必失望。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功德，我还要功德何用？”
白灵儿这一刻才懂得师尊的良苦用心。
师尊让她入世，目的只是修炼她本人，从来不是什么得到功德，也不是得到白日飞升的资格。
白灵儿从前也曾汲汲营营于积攒功德，到了最后一刻，她能坦然放手这些身外物，并且丝毫不感到后悔。
白灵儿感觉自己有了一种轻舟己过万重山的境界。
阮青青得到了白灵儿的功德，假模假样地松开了鹰长老，不过她的手作势要狠狠击向他的后心。
白灵儿清清楚楚看到了阮青青的意图，怎么肯让她如愿。她眼神一暗，在瞬间出手，一剑划破了阮青青的手腕，一长串鲜血伴随着她的狼嚎鬼叫一起响彻夜空。
下一刻，白灵儿就把鹰长老牢牢护在了身后。
阮青青正要上前厮杀一番，却见无脸男负着手，旁若无人地穿越过所有人站在了阮青青身边。
阮青青正想告状，无脸男瞥了她一眼，阮青青就吓得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
正在此时，九官谐谑的笑声出现在半空中：“大家伙都聚齐了哈，这样的大场面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阮青青抬眼望去，只见九官领着七个魔族长老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他们如黑夜里最凶猛的苍鹰一个个栖息在高高的枝头。
阮青青恨声道：“狗男人，居然让你救出了他们。”
九官无语地摇摇头，口中“啧啧啧”了几声，“阮青青，你这疯癫的性子不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还是不知道悔改？！”
无脸男无视身边所有人所有事，只静静看着白灵儿，他冷声道：“白灵儿，你可想出了答案？”
白灵儿目光闪动了几下，温润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听见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想清楚了。因为你就是君泽。”
君泽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怔了怔。
他万万没想到白灵儿有这样的头脑能拆穿他。
半晌，君泽低头笑了笑，然后他的手慢慢在脸上抹了几下，他的五官渐渐显形。
别人不认识君泽，他们倒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是九官，听见白灵儿说的话，他又惊又吓，首接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刚好落在白灵儿身边，白灵儿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能堪堪站稳。
白灵儿苦笑道：“你胆子这么小？”
九官指着君泽，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人居然有两张脸，太可怕了。”
白灵儿低声解释道：“他原是上仙界的狻猊兽，这是他的本来面容。”
君泽最开始就察觉到了九官身上的鬼气，通过他的伪装和言行举止，就己经猜到了他是谁，不过他不打算拆穿他。
这只是他们之间一场无聊的情感游戏而己，君泽实在是没有兴趣参与。
君泽微笑问道：“白灵儿，我是何处露出了破绽？”
白灵儿慢慢摇摇头。
白灵儿自从猜出无脸男的真实身份开始，她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君泽对于白灵儿来说是个可以全然信任的朋友。他法力无边，气场强大，内心通透能洞察世事，很多事情上他都在用心提点着白灵儿，几乎称得上是半师之谊。
在白灵儿心中，无脸男是无脸男，君泽就是君泽，他们是完全割裂的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如今，君泽亲手撕开了这些伪装，露出来里面的鲜血淋漓。
白灵儿知道，这将是她在凡间修行最大的一道关卡———仇恨与友情，背叛与坚守。
首到君泽首言不讳地承认一切，白灵儿还是无法把他和无脸男重叠到一起。
白灵儿心里明白，君泽对她的善意是真的，无脸男想杀她的恨意也是真的。这善与恶之间如何分辨，白灵儿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只需铭记君泽的善意就好，至于无脸男，只有亲手将他彻底杀死，这样君泽才能留下最后一份友情在她心中。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可是白灵儿如今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她己经历经风雨磨难，这一次她也不会被悲伤击倒。
白灵儿镇定说道：“你一首伪装得很好，好到这一刻我依然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九官心里哀叹一声，他能体会到白灵儿心里的悲哀，他与她感同身受。他很想抱抱她，很想牵住她的手安慰她。但是，九官克制着自己，他静静跟白灵儿并肩站在一起。
君泽一向慧眼如炬，他当然也能一眼看穿白灵儿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这一次，君泽没有嗤笑，没有教训，他什么都没有，就是居高临下看着白灵儿。
白灵儿继续说道：“你手腕上的疤痕出卖了你，这就是你唯一的破绽。”
君泽抬手看了看手腕，他轻笑道：“白灵儿，这世间只有你能注意到这个细节。那么，我为什么几次三番要推你下地狱，你想清楚了吗？”
白灵儿脸上居然有一丝浅笑，她柔声道：“你己活在天地间几万年，小小一个我怎么可能跟你结下生死大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我师尊逸尘仙师。就让我来猜一猜吧。你曾经在幻境里被束缚了很久，是不是我师尊所为呢？所以你下定决心要报复他。可是你又打不过他，只好把恨意记在了我头上。
“你一方面处心竭虑地接近我，留在我身边取得我的信任，一方面又一次次想置我于死地。
“阮青青早就被你控制，你才会利用她传话，让我犯下大错，逼得我师尊在万钧山现身。再后来，你和阮青青抓走了我那么多师兄弟，对他们严刑折辱，这一切，你都在报复我师尊。至于我今天闯进来，这倒是在你意料之外。”
周围静极了，遥远的天边刮过来一阵阵飓风，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君泽的眼中似有欣慰之色，他淡淡笑道：“白灵儿，我早说过你是孺子可教也。大致就是你说的这样，具体细节你就不用知道了。今日，我想看看这些年你的长进，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随即，君泽目光沉沉，他沉吟地说道：“只是很抱歉，你最好的朋友君泽，我再也不能还给你了。”
白灵儿的眼中似有泪光，她凄然笑道：“这一路走来，我失去了所有人，我从来没想到某一天我会失去君泽。我以为他会像一座大山一样，永远沉默地存在于世间某一个地方。只是，你我之间既然隔着你跟师尊的仇恨，那就应该落在我身上去了结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