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门隔绝了宫远臻那宛如实质的目光,却关不住温婉心中翻涌的绝望冰海。
她被阿森近乎拖拽地送回那间华美而冰冷的“囚室”。
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但更深的寒意来自灵魂深处——她最后的堡垒,那看似完美的疯狂伪装,在宫远臻洞悉一切的眼神下轰然倒塌。
“看好她。”那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扣在了门外看守的身上,也沉重地压在温婉的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真正炼狱般的煎熬。
宫远臻再未现身,但他的阴影无处不在。
无声的煎熬。
温婉被严密看守在房间内。
送餐的女佣依旧战战兢兢,放下食物便匆匆逃离,仿佛她是某种可怕的瘟疫源头。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惨淡的灰白。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被识破后残余的、空洞麻木的姿态,蜷缩在床角或窗边的沙发上,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精致人偶。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着她,宫远臻的“看好她”绝非虚言。
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引来更残酷的试探。
药物的试探。
林医生留下的那瓶最小剂量的抗焦虑药,成了宫远臻无声的武器。
有时,药会随着食物被“无意”混入;有时,女佣会被命令首接将药片和水放在她面前,然后沉默地站着,形成无声的逼迫。温婉不敢不吃——一点不吃会暴露清醒;也不敢多吃——依赖药物或真的被药物影响心神都是死路。
她只能小心地计算着,每一次都表现出极度的抗拒和恐惧(这倒有几分真实),在女佣的紧盯下,才用颤抖的手艰难地咽下药片,然后立刻表现出更深一层的呆滞或蜷紧,仿佛那药是穿肠毒药。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她意志力的凌迟。
“关怀”的利刃。
身体上的“照料”并未松懈。
手腕上那圈骇人的淤青在缓慢褪色,但每次女佣小心翼翼地帮她换药时,温婉都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本能的后缩,同时刻意让身体细微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掠过那伤口,仿佛那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宫远臻似乎默许了这种“治疗”,这平静的表面下,温婉感受到的却是更深的寒意——他在观察,观察她受伤的反应,观察她“愈合”的过程,如同观察实验皿里挣扎的小白鼠。
暴风雨前的寂静。
宫远臻的消失,并非放弃。
温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猛兽在积蓄力量,或者在等待猎物彻底崩溃。
那句“游戏才刚刚开始”像诅咒般日夜萦绕。
她开始在更深层的绝望中思考“夜莺”的可能,思考沈先生和周雨晴这条线索的利用价值,每一个念头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她变得异常安静,比之前“装疯”时的激烈反抗更加沉寂,是一种近乎耗尽心力的枯槁。
她的眼神总是放空,落在不知名的远方,苍白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生动的表情,连指尖都透着一种无力的冰冷。
这种死寂,反而比之前的疯狂更让人心头发憷。
女佣和阿森汇报时都提到:“温小姐…像一尊没有呼吸的玉雕。”
宫远臻的视角。
无声侵蚀的困惑。
宫远臻的确在观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致。
从玩味到窥探。
起初,他带着冰冷的戏谑等待她的下一步表演。
看她如何应对药物,如何在看守下伪装。
他享受着掌控感,看她在他布下的蛛网里徒劳挣扎。
然而,日复一日传来的报告——“温小姐今日又几乎没有挪动位置”、“她盯着窗外那片树叶看了整整一个上午”、“换药时她手指冰凉,毫无反应”……这些描述渐渐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日渐枯萎的影像,不再是那个有爪牙挣扎、能激起他征服欲的猎物,而是一个……正在失去灵魂的空壳。
细节的扰动。
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开始扰动宫远臻内心的冰原。
他发现自己会在处理文件时,无意识地停下笔,目光落在书房窗外——那是她房间的方向。
他会皱眉思考:她手腕上的伤,真的有那么痛?那种彻骨的麻木,是伪装能达到的极致吗?当林医生例行汇报,提到她血压趋于平稳但心率依旧偏低,整个人呈现“情感麻木”状态时,宫远臻冷冷地打断:“她装得很像,不是么?”但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这种连生命气息都在流失的“像”,代价是否太大了?他想起她打翻托盘时瞬间爆发出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惊惧,和此刻的死寂对比,太过突兀。
“她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宫远臻的脑海,伴随着一种陌生的、极其轻微的不适感。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感受。
他决定亲自去“验收”一下成果,看看这块冰是否真的快要消失了。
一个阴沉的午后,天空压着铅灰色的云。
宫远臻推开了温婉的房门,没有预兆。
温婉正蜷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一线微弱的光打在她苍白的侧脸上。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睡袍,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听到开门声,她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空洞的眼神依旧望着窗外那片灰蒙的天空,仿佛那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
宫远臻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唯一的光源。
他俯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伪装的痕迹。
没有。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的呼吸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放在膝盖上的手,纤细的手指无力地垂着,透着青白的脆弱。
他甚至能看到她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在枯萎。
这个认知如此清晰而强烈地撞击着宫远臻。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想要像从前那样,带着惩戒意味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温婉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几乎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那不是之前那种为了表演而做出的夸张抗拒,更像是一种对寒冷或伤害根植于骨髓深处的、微不可查的恐惧战栗。
同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静静地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濡湿。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依旧空洞地看着前方。
那滴泪,仿佛不是她在哭泣,而是这副躯壳在哀悼自身生命的流逝。
宫远臻的动作,硬生生地停滞在半空。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看着那滴泪痕,看着她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一股极其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席卷了他——不是愤怒,不是掌控欲,而是一种……混杂着烦躁、困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瞬间警惕和排斥。
他猛地收回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他不再看她,目光凌厉地扫过房间,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仿佛为了压制住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波澜:
“林医生说了,你需要新鲜空气。”他对着角落里的女佣厉声命令,“把窗帘拉开!”
女佣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灰暗的光线涌进来,让温婉单薄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更加透明脆弱。
宫远臻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关门的力道比来时更重。
房门隔绝了内外。
温婉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听到脚步声远离后,才敢极其细微地松懈了一分。
刚才宫远臻靠近时带来的庞大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那滴泪,半是表演半是绝望到深处的真实反应。
她赌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麻木”,更是濒临死亡的“枯槁”。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停顿那一刻,周围空气的微妙凝滞。
他似乎……动摇了?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立刻被更冰冷的命令掩盖。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火苗,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悄然燃起。
而门外,宫远臻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眉头紧锁。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差点碰到她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冷的触感幻觉,以及那滴无声泪水的灼烫感。
烦躁感更甚。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更厌恶自己刚才那一刻莫名的驻足和……那丝该死的不忍!
报复的快意在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混乱的情绪漩涡。
看着那只失去所有反抗意志、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雀鸟,他心底那份淬炼了的恨意,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裂痕。
游戏,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悄然滑去。
那双冰冷锐利的鹰眸里,第一次掠过一丝连猎物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挣扎。
报复的决心并未消失,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丝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否认的、名为“不忍”的藤蔓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