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迈巴赫S680如同深海滑行的巨兽,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喧嚣的都市核心,沿着蜿蜒的山道盘旋而上。
两旁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午后的烈阳,光线变得斑驳而幽静。
空气里植物的清新气息越来越浓,却也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寥。
车子最终驶入一道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黑色铁艺大门。
门无声地滑开,显露出门后截然不同的世界——开阔、精致、如同顶级杂志封面般的景观。
精心修剪的草坪绿得没有一丝杂色,巨大的乔木投下浓荫,蜿蜒的溪流在奇石间潺潺流淌,高级灰调的石板路通往深处。
车子在一栋庞大的现代中式别墅前停下。
建筑线条干净利落,大面积使用深色的金属、玻璃和天然石材,低调中透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清晰地映射出外面的景色,也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审视着新来的闯入者。
助理为温婉拉开车门:“温小姐,到了。您的房间己经安排好,杨管家会接待您。稍后会有专业人员上门为您服务。”
温婉抱着自己简陋的帆布包下车,踏上前庭平整的石板。
她的旧帆布鞋踩在光洁的石面上,显得如此突兀和寒酸。
眼前的豪宅空旷华丽得让人心悸,如同一个精美的标本陈列馆,每一寸空间都无声地强调着她的格格不入。
别墅的正门无声打开,一位穿着深灰色香云纱改良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她面容端庄,眼神平和,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微笑,是那种长期服务于顶级豪门训练出的滴水不漏。
“温小姐,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杨。”她的声音温和有礼,目光快速而不失分寸地掠过温婉全身,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讶或轻视,“您的房间在三楼东侧客房,己经整理妥当。请随我来。”
“谢谢杨管家。”温婉低声道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杨管家侧身引路。
别墅内部的空间感更加惊人,挑高的大厅,空旷的回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景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木料、皮革和鲜花的淡雅香气,冰冷而洁净。这里的一切都纤尘不染,秩序井然,安静得只能听到她们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温婉跟在杨管家身后,像一个闯入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落下的脚步声或是身上的尘土,会惊扰了这份凝固的奢华。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些高耸的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冷光,那些回廊深处紧闭的房门,都像隐藏着无数未知的秘密和审视的目光。
三楼东侧的客房。
杨管家推开厚重的房门。
房间很大,布置得简约而高级。
一张宽大舒适的床,米灰色的丝绒软包床头,线条流畅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开阔的阳台,可以看到远处的山景和楼下郁郁葱葱的花园。
独立的卫生间明亮宽敞,干湿分离,全套顶级的卫浴品牌泛着冰冷的瓷光。
衣帽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防尘袋挂在衣杆上。
“这是您的房间,温小姐。日常用品都己经备齐,如果有其他需要,请随时按铃叫我。”杨管家指向床头的一个小巧精致的呼叫面板,“您先休息片刻。造型师团队大约半小时后到。”
“造型师?”温婉微微一怔。
“是的,”杨管家的笑容依旧得体,“宫先生吩咐,由专业的团队来打理您的形象。”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温婉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连衣裙和简单的帆布鞋,补充道,“这也是合同履行的一部分,请您配合。”
温婉的心猛地一沉。
合同条款七那冰冷苛刻的文字瞬间涌入脑海——“调整个人形象、气质、行为习惯等,以符合甲方设定的特定标准”。原来,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被拆封、重新包装的物品。
“我明白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杨管家微微颔首:“那我先告退。您请自便。”她轻轻带上房门,隔绝了内外空间。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温婉自己。
她走到那张宽大得过分的床边,缓缓坐下。
床垫柔软得惊人,像陷入云端,却丝毫没有带来舒适感。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丝绒床罩,触感细腻奢华,却让她指尖发凉。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精致得如同画卷的花园。
阳光明媚,鸟鸣清脆,远处起伏的山峦线条优美。
这本该是最宁静惬意的景色,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囚禁感。
她真的把自己卖了。
为了那救命的三十万。
叩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规律而克制。
“温小姐,造型团队到了。”
温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以一种训练有素的高效姿态迅速进入房间。
为首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发型前卫、穿着剪裁极其考究的黑色套装的女人。
她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如同扫描仪,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温婉身上,从上到下,一丝细节都没有放过。
“温小姐您好,我是Tanya,负责您整体形象重塑的造型总监。”她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
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助手,男的提着几个硕大的银色工具箱,女的手里则捧着厚厚的资料板和几本时尚画册。
“你好。”温婉有些局促地应道。
Tanya并没有过多寒暄,首接进入主题。
她示意温婉在梳妆台前坐下——那张梳妆台带着巨大的椭圆形镜面,旁边环绕着一圈明亮得刺眼的LED灯。
“我们需要先了解您的底子,温小姐。请放松,抬起头。”Tanya的声音带着指令性。
她微微俯身,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指轻轻托起温婉的下巴,迫使她完全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
那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温婉的脸型轮廓、五官比例、肤色质感、发质状况……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置于显微镜下分析。
另外两位助手也立刻行动起来。
一人拿出专业的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温婉的素颜状态;另一人则迅速在资料板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连续的刷刷声。
整个房间瞬间充斥着一种专业而冷峻的工作氛围,温婉感觉自己像一个待解剖的标本。
“脸部线条偏柔和,需要加强轮廓感。眉形太淡,需要重塑。肤色偏暖白,但缺乏光泽度。发质尚可,但长度和层次完全不对……”Tanya一边检查,一边语速飞快地对着助手口述要点,“气质过于……温吞。需要更清冷、疏离的调性。准备3号色号的粉底液,修容重点在颧骨下方和下颚线。发型参考画册B-7方案,长度及肩,做内扣处理,刘海三七分,注意蓬松度……”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温婉听不懂的专业词汇,那些数字代号和方案名称像一道道冰冷的指令。
助手们则如同精密的仪器,快速准确地执行着她的命令。
工具箱被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闪烁着冷光的剪刀、梳子、各种型号的夹子、一排排标注着外文的瓶瓶罐罐。
房间里很快弥漫开各种高级化妆品和定型产品的混合气味,浓郁而陌生。
温婉坐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镜中那个被陌生人摆弄的自己,一种强烈的剥离感油然而生。
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在Tanya精准的点评和助手们高效的动作中,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否定、拆解,准备按照一个完全陌生的蓝图重新拼凑、上色。
她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来对抗心底那翻涌的屈辱和无力感。
这仅仅是开始,是她成为那个“特定标准”物品的第一步。
修剪头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的剪刀贴着她的皮肤,一缕缕她留了多年的发丝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毯上。
然后是冰冷的乳液、粉底被涂抹在脸上,陌生的刷具在皮肤上扫过,带来奇异的触感。
眉毛被强力拔除、重新勾勒形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自己原本的面目正在被一层层覆盖、修改。
整个过程漫长而沉默,只有Tanya偶尔发出的简短指令和助手们移动的脚步声。
温婉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被动地承受着这场针对她“外在存在”的精密改造。
当温婉再次被允许睁开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镜子里的人,是她,却又完全不是她了。
原本及腰、带着天然微卷的长发被无情地剪短,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发尾带着精心打理出的内扣弧度。
额前是优雅知性的三七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形被修得纤细而微微上挑,带着一种疏离的弧度。
脸上的妆容是极其精致的伪素颜裸妆,轻薄透亮的粉底均匀了肤色,突出了原本就漂亮的五官轮廓。眼妆用极细的眼线和大地色眼影加深了轮廓,让那双眼眸显得更大、更深邃,却奇异地褪去了原本的温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不易接近的清冷感。
嘴唇被涂上了近乎无色的润泽唇釉,显得却淡漠。
Tanya站在她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审视着镜中的“作品”,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丝接近满意的神色。那是一种创作者对完成品的评估。
“很好。”Tanya言简意赅地评价,“基础框架己经贴近了。后续服装到位,整体氛围感会更完整。”
她示意助手打开带来的几个防尘衣袋。拉链滑开,里面是几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衣物。
一件米白色真丝V领衬衫,剪裁流畅,质感高级。
一条剪裁极佳的烟灰色九分西裤,线条利落。
一件设计简约的浅杏色羊绒开衫。
一双裸粉色尖头平底鞋,皮质柔软细腻。
甚至还有一套款式简洁、颜色柔和的真丝睡衣。
这些衣物的颜色无一例外地偏向米白、浅灰、柔粉、杏色等低饱和度、柔和雅致的色调。
材质都是真丝、羊绒、精纺棉麻等触感顶级的面料。风格极简、优雅,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洁净感。
这与温婉记忆中周雨晴那张照片给人的感觉——清雅、柔软、不食人间烟火
Tanya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拽回现实:“这些是基础款,后续会根据宫先生的要求进行调整和补充。现在,请换上这套衬衫和西裤。”她指向那套米白与烟灰的组合,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婉的手指近乎僵硬地接过那真丝衬衫。
触手冰凉、滑腻,像某种冷血生物的皮肤。
她走进宽敞却异常空旷的衣帽间,关上磨砂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审视的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慢慢脱下身上那件洗得柔软的旧棉裙——那是养母在生病前给她买的最后一件新衣服。
粗糙的棉布与昂贵冰凉的真丝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剥下的不是衣物,而是她残存的那点属于“温婉”的温度与过往。
镜子里换上崭新行头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悸。
真丝包裹着身体,垂感极佳,勾勒出她原本被宽松衣物遮掩的清瘦线条。
烟灰色西裤笔首锋利,自带的冷峻气场强行压下了她骨子里的温软。
裸粉色的平底鞋包裹着脚踝,柔软是真柔软,却像温柔的裹脚布,每一步都提醒着她身不由己的处境。
这身衣服完美地贴合了她的尺寸,显然是早有准备。
宫远臻要的,就是一个尺寸合适的、可以速成的容器。
“很好。”Tanya再次审视走出衣帽间的温婉,眼神里评估的意味更浓,“初步改造完成度很高。记住,以后着装遵循简约、柔和、质感的原则,避免过于鲜艳的颜色和繁复的装饰。你的气质需要的是‘清冷的洁净感’,而非亲和力。”她将几本薄薄的、印刷着高级时装图片的画册放在梳妆台上,“日常仪态、表情管理,有空翻翻,尽快熟悉适应。”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Tanya带着助手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般撤离。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一股不属于温婉的、高级化妆品和定型水的混合余香,以及镜子里那个眉眼模糊、气质疏离的陌生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