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照耀着楼下修剪得如同绿色天鹅绒毯般的宽阔草坪。
花园很大,远处似乎有花丛,但她分辨不清。
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孤岛,一座华丽的金丝笼。
她被拔掉了羽毛,涂上了不属于她的颜色,困在了此地。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让她心脏揪紧的名字——陈医生。
“温小姐,款项己收到!手术方案确认,明天上午九点!太好了!”陈医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充满了释然和激动。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
温婉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冲到喉咙口的哽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三十万到了。
养母有救了。
代价是,她把自己卖了。
她蜷缩在冰冷的落地窗边,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玻璃,无声地痛哭。
阳光透过玻璃,暖意被隔绝在外,只留下冰冷的明亮。
花园里的风景在泪眼中模糊晃动,像一幅遥远而不真实的油画。
那只属于温婉的、怯懦却真实的灵魂,被沉重的契约锁链拖拽着,沉入了冰冷的、名为“宫远臻所需”的深水之中,徒留这具被精心修饰过的躯壳,漂浮在奢华却空旷的囚笼里。
清晨六点三十分,天色刚刚透亮。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如墨的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入银枫墅前庭,如同暗夜中苏醒的绅士,带着一种低调的迫人气势停在主宅门前。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敦实,穿着整洁挺括的深灰色制服,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是那种板寸修剪出的干净利落,鬓角染着霜白。
他的面相朴实,带着一种长期在户外劳作的、风吹日晒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深刻,眼神却温和而沉稳。
这便是总裁司机老杨。
他习惯性地绕到车后,检查了一下车身状况,确保光洁如新,没有一丝尘埃或水渍。
然后,他肃立于车旁,安静地等待着。
别墅沉重的雕花大门被佣人从内打开。
宫远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西装,衬得肩线愈发宽阔平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冷峻气场,仿佛是移动的冰山。
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在他踏出门槛的瞬间又降低了几度。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向后座。
紧随其后出来的,是温婉。
她穿着昨天造型师准备的一套浅燕麦色羊绒针织连衣裙,外搭一件同色系的轻薄开衫。
裙子质地柔软垂顺,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颜色温柔,却像一层精心调配的柔光滤镜,模糊了她本身的特质。
头发保持着昨天打理过的形态,三七分刘海,柔顺的及肩发尾内扣。
脸上是薄透的伪素颜妆,眉眼间刻意强调出的那分清冷感,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有些单薄易碎。
她抱着一个崭新的、质感柔软的同色系通勤手袋,小心翼翼地跟在宫远臻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像怕踩碎脚下的石板。
宫远臻坐进后座,车门无声关上。温婉站在车外,有些无措地看向老杨。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茫然和拘谨,与这辆顶级豪车、这栋豪宅格格不入,更像一只误入禁地的、惊慌的小雀鸟。
老杨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刻意营造的清冷表象下,藏着的紧张和不自在。
尤其当他的视线扫过她那双紧紧攥着手袋带子、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时,心里微微一叹。
这孩子,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却硬生生被涂抹上了不属于她的颜色,塞进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里。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稳重:“温小姐,请坐这里。” 他没有称呼她为“助理”或者其他什么称谓,一声“温小姐”显得格外平常,却又莫名地带了点温度。
温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丝被善待的意外和无措。
她小心地坐进副驾驶座。车内空间奢华而私密,充斥着顶级皮革和淡淡的木质香氛的味道,冰冷且昂贵。
她尽量把自己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减少存在感。
车子平稳地驶出银枫墅,滑下山道,汇入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车流。
窗外是飞快倒退的高楼大厦和步履匆匆的行人,车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后座的宫远臻从公文包里抽出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处理着文件,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前面两人。
这份沉默如同实质的重压,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车厢。
温婉甚至不敢大幅度地呼吸,只能僵首地坐着,目光茫然而无焦点地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那些热闹的早餐摊点,背着书包的学生,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一切都离她很遥远。
她像个被剥离出来的幽魂,悬浮在这个冰冷奢华的空间里,无所依凭。
老杨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后座那个冷得像冰的男人,又看了看旁边这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年轻女孩。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宫远臻的冷漠和掌控欲,他是深知的。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轮廓隐约像着那位周小姐的女孩,显然又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填补空虚的替代品。
只是这个替代品,似乎太“真”了一点,真得让人不忍。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遇到红灯缓缓停下。
老杨伸手,按下了中控台的一个按钮。
车内冰冷的死寂被打破了,舒缓悠扬的古典音乐如同泉水般缓缓流淌出来,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音量恰到好处,既不会打扰后座的人工作,又有效地驱散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温婉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毫米。
她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老杨专注开车的侧脸。
那张朴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陌生的暖意。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这一点点善意,如同寒夜里偶然擦亮的火柴,微弱,却足以让她记在心里。
绿灯亮起,宾利再次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河。
音乐在流淌,车内的空气似乎不那么冻结了,但无形的枷锁,依旧沉沉地套在温婉纤细的脖颈上。
目的地——宫氏集团那座冰冷的钢铁巨塔,正张开无形的巨口,等待着她这只闯入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