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酝酿己久的厚重乌云终于撕开裂隙,一道狰狞的闪电无声地劈开深沉的夜幕,惨白的光瞬间刺透厚重的丝绒窗帘,将他脸上交织的暴怒与某种濒临失控的痛楚映照得惨烈无比。
惨白的电光余烬还在视网膜上灼烧,紧随其后的,是撕裂苍穹的炸雷。
沉重的闷响滚滚而来,撞击着整座别墅的根基,窗棂在声浪中嗡嗡震颤。
几乎与此同时,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千钧之力,密密麻麻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连续不断、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这狂暴的骤雨声,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休止符,瞬间穿透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濒临碎裂的紧绷。
宫远臻攥紧温婉双腕的手指,在那惊雷撼动窗棂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翻涌于眼中的灼烫赤红与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如同被这从天而降的冷水猛烈冲刷,几不可查地凝滞、晃动了一下。
那份原本要将两人一同焚毁的狂暴气焰,似乎被这粗暴的自然之力短暂地撼动,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承受的疲惫与……灰败。
温婉捕捉到了他指间那微乎其微的松动,那是疯狂浪潮短暂退却后露出的、布满荆棘的暗礁。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间隙,她不顾一切地、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狠狠一挣!
身体猛地向后弹开,脱离了书桌和他钳制的范围。
后背撞痛的地方传来尖锐的抗议,但她毫不在乎,只是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挣脱了溺毙的深水。
她惊恐而戒备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随时准备应付他再次的扑击。
然而,宫远臻没有动。
他就那样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在风雨中快速冷却的、沉默的石像。
窗外闪电的余光断续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劈斧凿,刚才那山雨欲来的恐怖阴戾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沉入一片更深、更不安的死寂。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那片狼藉之上——散落的纸张,那张边缘磨损的合影正面朝上,照片上周雨晴年轻而温柔的笑容在昏黄光线和窗外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而凄凉。
时间在暴雨的轰鸣声中沉重地流淌,每一秒都蘸满了冰冷的屈辱和无声的质问。
温婉的视线同样无法控制地被那张照片吸引,那凝固的笑容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烙印,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方才那短暂挣脱的喘息空间,此刻又被巨大的空洞吞噬。
她猛地抬起手背,粗暴地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
“证据……就在这里。”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石在粗糙的喉咙里摩擦,“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看着他沉默如深渊的背影,声音里那点强撑的强硬迅速被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软弱哀求所取代,“宫远臻……你说句话……只要你说不是……我就……”
她就怎样?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巨大的混乱和痛楚撕扯着她,那点微小的、被碾碎后又悄悄凝聚的奢望是如此脆弱而可笑。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细微的血腥味,阻止自己再说出任何摇尾乞怜的话。
宫远臻的身影在昏暗中终于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那双眼睛终于抬起,重新看向她。
方才的狂暴风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那平静比之前的暴怒更让温婉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证据”,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破碎的脸上,似乎穿透了她的皮肉,看到了更深处某种同样千疮百孔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愤怒。
他只是用一种异常平稳,平稳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寂静的空气里:
“出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斩断一切的冰冷决绝。
那两个字,彻底浇熄了温婉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荒谬的火星。
温婉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彻底冻结了。
她看着他,看着那双深潭般死寂的眼睛,看着那张英俊却只剩下漠然的脸庞。
几秒钟之前那点摇摇欲坠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卑微期望,彻底粉碎了,连灰烬都不剩。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麻木感迅速从心脏弥漫至西肢百骸,彻底取代了方才撕心裂肺的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散落在地、刺眼无比的照片,看了一眼宫远臻那张冷漠如冰的面孔。
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地上的“证据”一眼。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跟鞋踩在厚重的深色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虚空之上,摇摇欲坠。
她踉跄着冲出书房敞开的大门,冲进外面光线稍亮、却同样冰冷压抑的走廊。
宫远臻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被遗忘在荒野的黑色石碑。
书房门在她身后猛地自动弹回,发出沉重而空洞的“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走廊里那踉跄逃离的脚步声。
整个世界只剩下窗外暴雨永无止境的喧嚣。
书房内死寂得如同真空坟墓。
宫远臻挺拔的身躯在厚重的阴影里凝固着,唯有窗外雨水鞭打玻璃的噼啪声,是这坟墓里唯一的、永不停歇的哀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僵硬的脊背。
昂贵的西装面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响,仿佛不堪重负。
他的视线落在脚下那片狼藉之上,最终定格在那张冰冷的合影上。
他没有立刻去捡。深色的瞳孔里映着照片上周雨晴定格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像从未受过伤害的阳光,如此刺眼地灼烧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死寂深渊。
照片边缘,一个属于男性的模糊轮廓,像一个黑暗的注脚,无声地嘲弄着一切。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终于伸出了手。
指尖在触碰到照片冰冷表面的刹那,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
那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尚未完全冷却的余烬。
他捏住了照片的一角,极其缓慢地将它从散落的纸张中拿起,动作轻得如同捧起一片沾满露水的蝶翼,却又沉重得仿佛在搬动一块碎裂的墓碑。
照片在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间竖起,对着壁灯昏黄的光线。
照片上周雨晴的笑靥在光线下愈发清晰,那双弯起的眼睛,像是穿透时光的迷雾,无言地凝视着他。
宫远臻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笑容上,深潭般的眼底深处,翻涌起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将人溺毙的涟漪。
那不是愤怒,不是暴戾,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更接近于……绝望的灰烬的东西。
许久,他握着照片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森冷的白色。
宫远臻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一把烧红的铁砂。
一种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他,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指用力到近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片碾碎在掌心里。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他紧闭双眼、下颌紧绷如铁的面容。
那光一闪即逝,将那张英俊脸庞上所有痛苦挣扎的痕迹暴露无遗,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只留下一个在风暴中心无声颤栗的、孤绝的剪影。
闪电过后,雷声轰隆滚过天际,如同命运沉闷而无情的叹息,震动着整座空旷的房子。
雨点依然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徒劳地想要叩开通往过去的门扉——然而那扇门早己关闭,只留下被谎言与真相淬炼过的“证据”,如同沉默的墓碑,冰冷地躺在灯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