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异常高大健硕的男人迅速下车。
动作干练得没有一丝多余。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的黑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其中一人蹲下身,目光精准地扫过温婉被雨水冲刷得惨白但依旧难掩精致轮廓的脸庞。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借着车灯的光芒快速比对了一下。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此刻昏迷不醒的温婉。
“是她?”他沉声确认,声音穿透雨幕,毫无波澜。
“没错。”另一人撑着伞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西周寂静的别墅庭院,果断地下令,“带走。”
指令简洁而冰冷。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一人收起伞,毫不费力地将温婉湿透冰冷的身体拦腰抱起,另一人迅速拉开宽大的后车门。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温婉软绵无力的身体被塞进了豪华轿车宽敞的后座,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贵重物品。
沉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世界,也彻底断绝了温婉最后一线渺茫的、逃离这命运漩涡的希望。
黑色的迈巴赫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如同暗夜的幽灵,迅速掉头,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随即毫不犹豫地加速,冲入那片无边无际、混沌狂暴的雨幕深处,转眼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别墅内。
宫远臻捂着额头那道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的巨大伤口,踉跄着冲出去……
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在他价值不菲的衬衫领口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源于本能的、连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恐慌,跌跌撞撞地追到了大门口。
然而,视野之内,只有一片茫茫无际、被狂风暴雨统治的空旷庭院。
雨水像密集的鞭子抽打着地面,溅起一片白色的水雾。
冰冷的雨丝无情地打在他脸上,混合着额角的鲜血,带来冰冷和灼痛的双重刺激。
地上,除了被雨水迅速冲刷变淡的泥泞脚印,只剩下几片孤零零躺着的花瓶碎片,在车灯偶尔扫过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而凄凉的冷光。
那是温婉存在过的最后痕迹,也很快就要被这场暴雨彻底抹去。
空荡荡的雨幕!
仿佛那个她从未出现过。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空洞感,伴随着滔天的愤怒和被背叛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他俊美绝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额角的伤口狰狞外翻,雨水和血水交织滑落,扭曲了他完美的轮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狰狞。
那双曾经掌控一切、睥睨众生的凤眸中,所有的冷静、算计、势在必得都被彻底焚毁,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猩红!
那里面翻涌着焚天的怒火,被猎物狠狠反咬一口的耻辱,失去掌控的恐慌,以及……一种陌生得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巨大空洞。那是名为“失去”的深渊。
“呃……!!”
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仰起头,对着那倾泻天河的狂暴雨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嘶嚎!
那声音被狂暴的风雨瞬间撕碎、吞噬,并未传出多远,却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的暴戾、不甘和一种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痛彻心扉的茫然。
雨水冰冷,冲刷着他额角不断涌出的热血,也冲刷着地上那片残留的、染血的碎瓷。
棋子挣脱了无形的丝线,却并未获得自由,反而坠入了更加幽深莫测、充满致命漩涡的未知洪流。
温婉的命运,在这场滔天暴雨冷酷的冲刷之下,彻底滑向了无人可以掌控的深渊。
那辆消失在雨幕深处的黑色轿车,如同命运投下的巨大阴影,预示着前方只有更深的黑暗与不可知的凶险,无声地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与过往。
温婉醒了……
头很沉……
睁眼就是刺眼的光……
阳光太烈,透过三层楼高的落地窗,被繁复的水晶吊灯切割成无数道锋利的光刃,首首刺在温婉脸上。
身下是云端般的床垫,包裹着身体的丝绸睡衣冰冷滑腻,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昂贵的冷杉香薰气息,清冽,却像无形的蛛丝,死死缠绕着她的呼吸。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被冰冷的警惕淹没。
温和醇厚的嗓音如同精密的钟表,在厚重雕花木门无声开启的瞬间响起。
走进来的是沈振邦,他慢步走近。
浅灰色羊绒家居服熨帖得一丝不苟,闲适得如同此间真正的主人。
他端着托盘,热气从精致的骨瓷杯边缘袅袅升起,几块金黄的松饼散发着甜腻的焦香。
晨光勾勒着他儒雅斯文的轮廓,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仿佛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感觉如何?头还晕吗?”他走到床边,托盘轻盈落在床头柜,未发出一丝声响。
那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覆上温婉的额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姿态。“还好,没发烧。幸好没事……都怪爸爸才认出你……”他语气低沉下去,充满后怕,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几乎要凝成实质,沉沉压下。
温婉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
他掌心的温度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冷血动物的鳞片擦过皮肤,激起一片隐秘的战栗。
她无法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偏了下头。
那细微的抗拒,让沈振邦眼底精心伪装的笑意瞬间凝滞,如同薄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寒潭。
但异样消失得太快。
他极其自然地收回手,脸上的慈爱分毫不减,仿佛刚才的抗拒从未发生。
“来,喝点热牛奶…”他将骨瓷杯递近,白色的奶沫在杯沿轻晃。“你小时候夜里惊醒,爸爸也是这样哄你的。”声音浸透着刻意营造的、对遥远时光的怀念,试图用情感的丝线缠绕捆绑。
温婉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汹涌的冰冷审视。
她接过杯子。
温热的触感透过细腻的瓷壁传来,心却冷硬如铁。
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浓醇的奶香在舌尖化开,尝到甜腻。
“谢谢…沈叔叔。”她清晰地吐出称呼,声音微哑,却像一把小刀,坚决地划开了那层虚伪的“父女”面纱。
沈振邦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发作,只是优雅地在床边的高背扶手椅坐下。
那份儒雅的表象之下,审视的目光己如同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她脸上。
“婉婉,”他叹息一声,低沉的声音含沉重的悲痛。“我知道你恨我未尽父责,我理解。但是——”话锋陡然锐利,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急迫,“有些真相,爸爸必须告诉你。不能再让你被蒙蔽,被那些……豺狼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没有急于拿出所谓的证据,反而站起身,拉着温婉走向卧室一侧紧闭的房门。
与其他华丽门扉不同,它显得异常朴素,甚至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陈旧感。
沈振邦的手搭在门把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与……难以言喻的悲怆。他回头看向温婉,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沉痛,有怀恋,还有一种隐秘的、疯狂的光芒。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旧尘埃与淡淡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外面奢靡的冷杉香气。
温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房间不大,布置得像一个……更像一个凝固在时间长河里的标本。
淡粉色的墙面己经有些斑驳,上面贴着褪色的卡通云朵贴纸。
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占据中央,铺着洗得发白磨损的柔软小毯子。
旁边是一个同样旧式的摇篮,里面甚至还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拨浪鼓。
玩具架上,几个布偶歪歪扭扭地坐着,塑料眼睛在透过薄纱窗帘的微光下,反射着呆滞诡异的光。
这绝不是为她准备的房间。空气中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温婉。
“这是……”沈振邦的声音异常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充满了沉甸甸的痛苦。
他走到婴儿床边,布满青筋的手轻轻拂过小毯子,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醒一个沉睡多年的梦魇。“这是雨晴的房间。我的女儿,你的妹妹,周雨晴。”
温婉的心脏猛地一沉。
周雨晴!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带着刺骨的寒意。她下意识地用指甲攥进了自己的手心。
沈振邦没有看她僵硬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在他精心打造的悲情剧场里。
他缓缓走到靠墙的一个矮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里面没有玩具,只有几本泛黄的相册,以及一个……扁平的、一看就存放了重要物品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出文件袋,手指在那粗糙的纸面上了几下,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然后,他转身,将文件袋递向温婉。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红得骇人:“看看吧,婉婉……!”
文件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温婉面前。
她能闻到上面陈旧的纸张和油墨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沈振邦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寒意指向宫远臻——
杀周雨晴真正的凶手!更是图谋沈家产业的豺狼!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纸袋边缘时,几乎被那无形的寒气刺痛。
里面的东西不多,却件件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