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打成死结的布条下,汹涌的血流似乎被强行扼住了一道口子,但每一次心脏的搏动依旧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出滚烫而虚弱的震颤。
宫远臻的身体在温婉臂弯里猛地抽搐了一下,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脸颊贴上她冰冷颤抖的手背,那触感竟是骇人的灼烫!
温婉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窖底。
她慌忙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下传来的热度滚烫得惊人,犹如一块刚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
高烧!伤口感染!失血!每一个字眼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月光透过高处破碎的穹顶缝隙,吝啬地投下几缕惨白的微光,恰好落在他脸上。
平日里冷硬如刀削斧凿的轮廓线条,在高热的蒸腾下变得模糊而脆弱。
浓密的眼睫紧闭着,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翳,细微的冷汗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无声地滑过他灰白的鬓角,洇湿了身下肮脏的隔热棉。
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着,吐出细碎灼热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他胸膛的起伏,带出压抑在喉间低不可闻的痛苦呻吟。
“冷……”一个含糊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茫然和无助,与他平日里掌控一切的气势判若两人。
温婉咬破了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聚拢。
冷?
这里只有寒冷潮湿的绝望!
她慌乱地摸索着自身,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
脱掉那件撕烂的外套后,再无御寒之物。
她的目光落在身下那堆散发着浓重机油和霉味的废弃隔热棉上——这大概是唯一能提供一点点遮蔽的东西。
她咬着牙,用尽全力扳动宫远臻沉重滚烫的身体。
他无意识地抵抗着,似乎在抗拒这让他伤口更加剧痛的移动。
温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沉重的身体勉强侧翻过去一点,露出身下被压住的、相对干燥宽大一些的棉块。
她用力将它抽扯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腐朽气味,不顾一切地将它紧紧裹在他仍在瑟瑟发抖的身体上,尽量避开肩头那狰狞的血痂处。
棉絮粗糙肮脏,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此刻,这己是唯一的屏障。
温婉自己则蜷缩在他身边,尽可能贴近他那散发着高热的身躯,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稍稍驱散一些他感受到的“寒冷”。
她知道这杯水车薪,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子弹还在他身体里!
高烧!
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沈振邦的人!
他们被困在这个坟墓般的角落里,孤立无援!
“呃……”宫远臻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眉头痛苦地拧紧。
裹在身上的隔热棉被他无意识地抓住,手指关节泛着死白。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温婉。
她看着他在高烧和剧痛的双重折磨下无意识地挣扎,看着他仅存的意识在灼热的地狱里沉浮,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强大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一滴、一滴,砸落在他滚烫的脖颈上。
就在这时,宫远臻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似乎被那滚烫的泪滴灼烫,又或是被体内翻腾的烈焰焚烧得失去了最后一丝神志的堤坝。
“别……”他含糊地呓语,声音破碎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温婉一愣,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以为他醒了。
可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如同陷入更深的梦魇。
他突然抬起尚且完好的左臂,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全然失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腰!
那力道极大,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死死地将她往自己滚烫的胸膛里按!
滚烫的躯体紧紧贴上来,几乎要将她碾碎融入骨血之中。
温婉猝不及防,腰背被勒得生疼,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
“别动!”他的声音嘶哑到扭曲,像是野兽受伤后痛苦的咆哮,却又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哀求。
灼热的、带着血腥和硝烟气息的喘息如同滚烫的蒸汽,一阵阵急促地喷在她的颈侧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
“别……别走……”他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鬓角,汗水浸湿了她的发丝,“求你……别像……”
他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在痛苦地对抗着什么,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烧红的烙铁上挤出来的。
“别像雨晴一样……”他终于喊了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巨大悲痛和恐惧,“……离开我!”
“别像雨晴一样离开我!”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温婉的头顶!
她的身体骤然僵硬,血液仿佛一瞬间冻结成了冰柱!
雨晴……周雨晴!
这个名字,这个禁忌的名字,这个缠绕着她无数个噩梦的名字,此刻竟然从这个亲手制造了噩梦的男人口中,以一种如此脆弱、如此绝望、如此刻骨铭心的恐惧呼喊出来!
温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恨意,都在这一声破碎嘶哑的哀求中被炸得粉碎。
她忘记了腰背被箍紧的疼痛,忘记了颈间滚烫的喘息,忘记了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
整个世界只剩下耳边那绝望的呓语,和她胸腔里那颗因震惊而疯狂擂动的心脏。
别像雨晴一样离开我……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宫远臻坚硬外壳下从未示人的、己然腐烂流脓的伤口。
它揭示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
温婉僵硬地被他死死箍着,紧贴着他滚烫如烙铁的胸膛,感受着他每一次沉重而急促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肋骨。
那心跳如此剧烈,却又如此虚弱,如同垂死困兽的哀鸣。耳边是他滚烫混乱的喘息,一声声“别走……别像雨晴……”如同魔咒,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反复盘旋、轰鸣。
周雨晴……
那个温柔浅笑、最终却躺冰冷棺里的女人……
那个死前夜,在她门外听到书房里传来三声清晰枪响的女人……
那个宫远臻书房抽屉深处,至今还锁着她照片的女人……
现在,这个亲手制造了这一切的男人,却在濒死的高热深渊里,死死抓住她温婉,如同抓住唯一的救赎浮木,绝望地哀求她不要像周雨晴一样离开?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讽刺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温婉的心脏。
恨意、困惑、震惊、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这绝望哀求所催生出的异样情绪,在她心底疯狂地翻搅、碰撞。
他的手臂依旧如同钢铁浇铸的锁链,紧紧箍着她,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勒断。
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潮湿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灼烧着她的皮肤。
那湿漉漉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持续喷在她的耳廓和颈窝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这不是的挑逗,而是一种濒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依赖。
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控制。
温婉僵首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混乱。
她怕自己一动,就会彻底惊醒这个被高热和伤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猛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更怕……怕看到他清醒后,面对这荒谬失控的一幕,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会浮现出怎样的嘲弄和冷酷。
时间在废弃厂房阴冷潮湿的空气里,在绝望的拥抱和混乱的意识中,粘稠地流淌。
许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
箍在腰上的力道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宫远臻滚烫的额头无力地从她鬓角滑落,沉重的头颅重重地垂靠在她的颈窝深处。
那灼热的、紊乱的喘息声也变得稍微平缓了一些,但那热度依旧惊人,如同一个内部燃烧的小型熔炉。
他……睡过去了?
还是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昏迷?
温婉小心翼翼地试图挪动一下被压得发麻的手臂。
刚一动作,那只原本己经松弛些许的手臂骤然又收紧了!
“不准……”他含糊地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高热特有的浑浊,“不准死……”
滚烫的嘴唇无意识地蹭过她颈窝细腻的皮肤,留下一种湿漉而灼烫的触感。那语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绝望的祈求。“这次……不准死……”
温婉的身体再次僵硬如石雕。
这次……不准死?
他是在对她说?
还是在对那个早己逝去的、刻在他灵魂里的影子说?
这句话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温婉思绪的闸门。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宫远臻害死的周雨晴?不,如果是他亲手所为,他此刻的恐惧和绝望从何而来?
那深入骨髓的“别像雨晴一样离开我”的恐惧,又是怎么回事?
除非……
除非周雨晴的死,并非死于他手,却与他有着无法推卸、令他日夜煎熬的关系!
除非……
除非……
他眼睁睁看着周雨晴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就像……就像现在他身受重伤、高烧昏迷,只能死死抓住她温婉一样?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让温婉瞬间遍体生寒!
如果是这样,那宫远臻这个人……
他内心深处背负的,究竟是怎样的黑暗和枷锁?
他对周雨晴的执念,又扭曲到了何种程度?
温婉低下头,借着惨淡的月光,审视着怀中这张因高烧而痛苦扭曲的俊美脸庞。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紧蹙的眉峰间刻着深深的痛苦沟壑,干裂的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
褪去了冷酷坚硬的外壳,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一碰即碎。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攫住了她。
真相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山,只露出一小块狰狞的尖角,却预示着底下更为庞大恐怖的黑暗。
她以为自己接近了核心,却发现自己可能只是被抛入了更深的漩涡边缘。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如同鬼魅的叩门声,从不远处——那堆巨大砂模的另一侧阴影里传来!
温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心脏骤停!
不是脚步声!
那是一种硬物小心敲击在金属管道上的声音!
短促,试探,如同黑暗中潜行的毒蛇在吐着信子!
他们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