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空气弥漫着铁锈、陈年灰尘和浓重的机油味,冰冷刺骨。
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里,几缕惨白的月光穿过破碎的高窗,在地面肮脏的水渍上投下扭曲的光痕。
温婉裹紧身上那件带着硝烟味的宽大作战服外套,坐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上,手臂上的擦伤裹着粗糙纱布,寒冷和余悸让她无法停止颤抖。
不远处,宫远臻深陷昏迷与高烧的泥沼。
他失血过多的脸庞苍白如纸,唇瓣干裂起皮。
赵锋——宫远臻最核心的手下,面容冷硬如铁——正半跪在床边,动作麻利却带着战场上特有的粗暴精准,处理着他肩头狰狞的枪伤。
子弹还嵌在血肉里,皮肉翻卷,暗红的血痂和新涌出的鲜血混合,染透了身下脏污的毛毯。
每一次消毒棉的触碰,都让昏迷中的宫远臻身体无意识地弹动,喉咙里溢出破碎的痛苦呻吟。
“按住他右肩!”赵锋头也不抬,声音低沉紧绷。
温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复杂的情绪,冰凉的手指按上宫远臻滚烫的右肩。
手下肌肉贲张坚硬,因剧痛而细微地抽搐着,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她的掌心。
她强迫自己不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英俊侧脸上。
赵锋的缝合针在皮肉间快速穿刺,空气里只有压抑的喘息和令人牙酸的穿线声。
缝合、包扎、注射强力消炎和退烧针剂一气呵成。
赵锋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
“暂时稳住了,但子弹必须尽快取出。”赵锋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仓库几个隐蔽出口,“这里不安全,天亮前必须转移。”他无声地打出手势,几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立刻散开警戒。
温婉默默拿起水壶,倒了点水在干净纱布上,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润湿宫远臻干裂的嘴唇。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就在她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宫远臻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剧痛让温婉闷哼出声!
“婉……”一个嘶哑破碎到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挤出。
温婉和赵锋的动作瞬间凝固。
那只手很快脱力,软软地垂下,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温婉猛地看向赵锋,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巨大的疑问。
赵锋的脸色在惨淡月光下变幻不定,眼神锐利地扫过宫远臻垂落的手,最终定格在温婉脸上,带着沉重的审视和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从战术裤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宫远臻的手机。
他将手机递给温婉,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字字砸在温婉心上:“老板昏迷前……攥着它,像攥着自己的命。”
那一声模糊的“婉”,像淬毒的针,扎进温婉的神经末梢。
荒谬感与冰冷的恐惧交织缠绕。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决绝的冲动,颤抖着接过那部冰冷、沾着暗红血迹的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密码的界面如同冰冷的审判席。
一个数字组合,如同屈辱的烙印烫在她的记忆里——那个被他强行带到私人别墅囚禁的日子。
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抖动,输入那几个数字。
屏幕解锁。
浓重的血腥味、机油味、霉味混合着残留的硝烟味,窒息般包裹着她。
她指尖带着毁灭的预感,无视所有信息提示,首接点开了相册图标。
掠过几张模糊的商务会议照片……指尖猛地僵住!
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一张陈旧得边角卷曲泛黄的照片,粗暴地撕裂了仓库里死寂的空气!
画面背景是童年老城区早己消失的“李家杂货铺”褪色招牌。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小花的旧裙子、扎着两根歪扭羊角辫的瘦小女孩,正踮着脚,努力地把一枚硬币递给柜台后模糊的身影。
小脸沾着灰,额角还有一块新鲜的结痂,但那笑容却像穿透阴霾的微弱阳光,纯粹而倔强。
五岁的她!
那伤疤是她爬树偷摘邻居桑葚摔的!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指尖麻木地滑动,一张接一张——
小学门口佩戴红领巾、神情严肃敬礼的她(六一儿童节,她第一次当升旗手);初中毕业典礼抱着“三好学生”奖状、笑得羞涩腼腆的她(拍照前刚和母亲吵过架,眼圈还红着)……
——
温婉被困在这座冰冷、弥漫着铁锈与机油气息的废弃仓库里,被迫扮演着近距离的旁观者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守护者。
他的手下换班警戒,如同沉默的幽灵在巨大阴影中移动。
唯独赵锋,如同磐石般守在宫远臻床边,处理伤口更换药物,动作精准依旧带着战场特有的冷酷效率。
宫远臻时而陷入深度昏迷,时而因疼痛发出压抑的呓语和呻吟。
每当这时,那双布满血丝、因高烧而显得异常幽深的眼睛会短暂地聚焦在她脸上,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那里面有痛楚,有阴鸷,甚至闪过一瞬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依赖的脆弱。
而当他稍微清醒,那层冰封的疏离又立刻覆盖一切……
他的体温在冰火两极间徘徊,情绪也在模糊的依赖与清醒的暴戾间反复拉扯。
温婉的心脏在这冰火交替中被反复煎熬,那部手机里沉甸甸的照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