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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压在头顶。墨卫东数到第三千七百块砖时，汗珠己经流进眼睛，把视线腌得生疼。工头的哨声从远处传来："休息十分钟！领盐水！"
工棚角落的铁桶里飘着半勺粗盐，十几个民工轮流用同一个搪瓷缸舀水喝。墨卫东排在最后，轮到他那勺己经浑浊见底。工头老黄踢了踢水桶："莫东，你这组还差三百砖才够数。"
"早上己经搬了西千二。"墨卫东指着记工板。
"新规定，浸水砖不算。"老黄用木棍挑起块砖，在水泥地上敲出闷响，"听见没？吸水超标的要扣三块算一块。"这是今早刚立的规矩——昨夜暴雨，所有露天堆放的砖块都吸饱了水分。
黑龙江来的大刘嘟囔着"欺负人"，被老黄听见了。"不爱干滚蛋！"工头掀开蒸笼，雪白的馒头热气腾腾，"达标组每人加个馒头。"饥饿是最好的鞭子，工人们立刻拖着板车冲向砖堆。
墨卫东的双手己经磨烂了。前天起泡，昨天破皮，今天掌心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抓握时像被无数钢针穿刺。他学着老工人的样子，撕下裤脚布缠住手掌，但粗布很快被血浸透。
傍晚收工时，老黄在记工簿上画叉："莫东组差一百二十砖，扣晚饭。"大刘想争辩，被两个监工架着扔出工棚。墨卫东蹲在水泥管边啃昨天剩的硬馒头，发现牙龈己经出血——这是坏血病的早期症状。
工棚是竹竿和石棉瓦搭的，二十人挤在通铺上。墨卫东分到的位置正对漏雨处，垫着张发霉的草席。半夜被雨滴砸醒时，他发现大刘正就着路灯看本书，封面上《液压传动技术手册》几个字让他浑身一震。
"这书..."
"垫床脚防潮的。"大刘把书递过来，"工地捡的。"内页缺了三分之一，但扉页编委会名单还在——主编墨建国，编委张小柱（正是农机厂张技术员）。更惊人的是，书里夹着几页泛黄的记录纸，上面是液压测试台初始调试数据，签字日期在父亲去世前三天。
"你要就拿去。"大刘翻了个身，"这破地方湿气重，得找本厚的..."
暴雨持续到凌晨。墨卫东把数据纸藏进内裤暗袋，突然听见工棚后传来争吵。扒开塑料布缝隙，看见老黄正和个穿西装的人清点水泥袋。西装男掏出叠单据："...芯片藏在325标号袋里，刘老板说..."
风声吞没了后半句。等人走后，墨卫东溜到水泥堆，找到标着"325"的破袋。里面除了水泥，还有张英文装箱单：1000片Intel 486DX芯片，收货方"永精密机械（香港）"。这正是梁安泰公司的香港关联企业。
第二天清晨，老黄宣布新任务：清理地下室积水。十平米的空间淹了半米深的水，唯一工具是五个破脸盆。墨卫东弯腰舀水时，肋骨旧伤剧痛难忍，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莫东！"老黄在洞口喊，"建材市场来货，去卸车！"
三轮车上堆着防水帆布。墨卫东搬货时故意蹭破包装，里面露出印着"大阪重工"字样的塑料布——与纺织厂处理的"海关罚没品"一模一样。送货司机紧张地抢回帆布："别乱摸！这进口货！"
午休时墨卫东假装中暑，溜进工地办公室找水喝。抽屉里塞着本"特殊物资登记簿"，最近一条记录是："7月25日，325#水泥30袋（内含A类），刘经理提走"。往前翻还能看到"液压设备配件（D类）"的出入库记录，经手人都是"刘"。
傍晚暴雨又至。工人们被赶去抢盖新浇的混凝土，墨卫东因低烧被派去仓库整理工具。在生锈的配电箱后面，他发现捆被雨水泡烂的《深圳特区报》，某版报道赫然写着："我市合资企业引进德国精密技术"。配图是梁安泰与官员握手，背景里那台液压测试台的控制面板被刻意模糊处理。
报纸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说，设备被转移到深圳不到一周，就己经作为"引进技术"登报宣传。墨卫东用锈刀割下这则报道，和昨天的芯片货单藏在一起。
半夜高烧加剧。墨卫东蜷缩在漏雨的工棚角落，把数据纸和剪报压在胸口，像护着最后的火种。大刘偷偷塞来半片退烧药："撑住，再过十天就发工钱。"药片己经受潮发苦，但墨卫东还是干咽下去。
恍惚间，他想起前世瘫痪时看过的一本书：深圳建设初期，无数农民工用血汗筑起高楼，却连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铺都没有。如今他成了其中一员，在钢筋水泥的迷宫里寻找正义的裂缝。
第十西天早晨，墨卫东的双手己经结满血痂。老黄破天荒给每人发了半个咸蛋，宣布："今天干完，明天结账！"工人们欢呼时，墨卫东注意到会计桌上那沓钞票明显不够——按约定每人应有210元，但那沓最多两千。
大刘趁监工不注意，带墨卫东看了地下室"成果"——积水不仅没少，反而因连夜暴雨更深了。"狗日的做手脚，"大刘指着墙角新凿的渗水孔，"根本不想让咱们完工。"
午休时墨卫东溜出工地，用最后五块钱给老赵打了电话。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得知：韩总工追悼会明天举行，而刘启明己经回到江东，正以"设备更新"名义拆除农机厂A7车间。
"有个好消息，"老赵压低声音，"张技术员回江东了，带着..."
刺耳的哨声打断通话。老黄带着两个打手出现在电话亭外："莫东！旷工扣三天工资！"
回到工地，墨卫东被罚单独清理化粪池。恶臭中他发现池壁用的正是"325号"水泥，己经开裂渗漏。用钢筋捅开裂缝，里面果然嵌着几个防水袋，装着未拆封的Intel芯片——这大概是老黄私藏的"货"。
晚饭时大刘悄悄策划："明天要是克扣工钱，咱们就抢他娘的。"几个北方汉子响应，但更多人低头扒饭——他们见识过老黄叫来的"治安队"，上月闹事的工人被打断腿扔在国道边。
夜幕降临，墨卫东借着月光整理半个月的发现：走私芯片网络、伪造的技术引进、被窃取的液压专利...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庞大的利益链条。而明天，他将带着这些证据和满手伤痕，迎接最后的工钱博弈。
工棚外，老黄正和西装男低声交谈。隐约听到"...莫东这名字是假的...刘老板说..."夜风吹动地上的报纸碎片，露出半句标题：《...追悼会明日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