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舔着房梁发出噼啪轻响,沈昭棠跪在青石板上,透明的双臂垂落如风中纸幡。
她能清晰感觉到皮肤下的纤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是纸人借命的反噬,也是她与顾砚之残魂交融的代价。
“昭棠!”顾砚之的声音突然在她胸腔里炸开,带着几分焦灼的震颤,“看火里!
顾承业在抽离我的残魂!”
沈昭棠猛地抬头。
祠堂最深处的火墙翻涌如浪,透过跃动的金色火焰,她看见顾承业佝偻的身影。
那男人原本扭曲的面容此刻泛着青灰,指尖金红色的傀儡线像活物般钻进火焰,正缠着一团淡青色的光——那是顾砚之最后的残魂,正被一寸寸往顾承业心口拽。
“他想把你的执念炼成阴兵!”顾砚之的声音里带着苦笑,“当年我在密道血书里写过,顾家祖训说‘傀儡控魂者必遭反噬’,可他...他等不及了。”
沈昭棠喉间泛起腥甜。
她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半片婚书,边角被火烤得卷翘,却始终没烧尽。“你说过要护顾家清白。”她低笑一声,指腹重重碾过婚书上“顾砚之”三个字,“我替你护。”话音未落,她的指尖突然没入胸口。
透明的皮肤像被戳破的纸伞,簌簌飘落的纸灰里,半片婚书泛着暖黄的光,与她心口那团淡青色的残魂缠绕在一起。
顾砚之的声音陡然清晰:“剑穗!快扯剑穗上的纸符!”
沈昭棠这才注意到腰间的佩剑。
那是顾砚之生前送她的,剑穗用金丝缠了七匝,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她扯下剑穗,指尖刚碰到那团暗黄的纸符,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纸符上的墨痕突然活了,像被水晕开的画,渐渐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顾砚之在密道里用血写的状纸。
“他脖颈处的傀儡纹!”顾砚之几乎是吼出来的,“和哑仆脚腕的红绳,是同一种术法!”
沈昭棠猛地抬眼。
顾承业正背对着她,可他后颈的皮肤正诡异地蠕动——青紫色的纹路顺着脊椎往上爬,竟与那日哑仆脚腕上被红绳勒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原来哑仆不是替死鬼,是顾承业用傀儡术养了二十年的“活线人”!
“小贱人!”顾承业突然转身,脸上的烂肉被火烧得滋滋作响,“你以为知道这些就能赢?”他抬手一甩,金红色的傀儡线化作黑蛇,嘶嘶吐着信子缠上沈昭棠的左臂。
剧痛顺着神经传来。
沈昭棠的左臂本就透明,此刻被黑蛇一绞,竟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蜂窝状的纸浆结构。
她咬着牙,另一只手抓住裂开的纸糊手臂,猛地一撕——碎纸纷飞中,半片婚书赫然落在掌心,泛着暖光,像团烧不尽的烛火。
“砚之!”她喊出声,婚书残页突然腾起金色火焰,“用这个!”
顾砚之的残魂从她心口冲出来,裹着婚书的光,与黑蛇绞成一团。
黑蛇发出刺耳的尖叫,鳞片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金红的傀儡线。
沈昭棠趁机冲过去,剑穗纸符在火中烧得发烫,她对准顾承业心口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不——!”顾承业的尖叫被火焰吞没。他后颈的傀儡纹突然炸开,祠堂的地砖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纸钱投影——是顾家二十七个仆从的面容,每个纸钱上都沾着暗红的血。
“顾承业!”最前面的老管家纸钱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你毒杀少东家,给米商下蛊,还烧了顾家账册!”
“你说顾家通敌,可账本里记着你私卖军粮的证据!”厨娘的纸钱哭着,“少东家发现那天,你往他茶里下了鹤顶红!”
沈昭棠退到墙角,看着纸钱们的控诉像潮水般涌来。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己经完全透明,连骨骼都成了半透明的纸筋。她摸出怀里的纸灰——那是之前用血写“昭棠”时剩下的,混着自己的血,在掌心搓成细小的纸团。
“砚之。”她轻声说,“你婚书最后那句...是不是‘若得重逢’?”
顾砚之的残魂突然凝形。他还是那身月白长衫,眉眼在火光里温柔得像春夜的月亮。“昭棠。”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眼尾的金色纸纹,“我写的是‘若得重逢,必以红妆娶卿’。”
沈昭棠的眼泪砸在纸团上。
她将纸团按在老管家的纸钱上,血珠渗进纸纹,渐渐显出一行小字:若得重逢。
“昭华纸坊的扎纸术,能引魂,也能证魂。”顾砚之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些纸钱,能替顾家洗清冤屈。”
沈昭棠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能穿过那团淡青色的光。“你要去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说...要等我扎完最后一盏纸灯?”
顾砚之笑了。他的身影开始散成金粉,每粒金粉都闪着暖光,“我要去轮回了。
昭棠,你看——”他抬手指向窗外。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黎明要来了。
“替我看云州的春樱。”他说,“替我...看你扎的纸灯照亮长街。”
金粉飘到沈昭棠脸上,像顾砚之生前替她擦掉眼泪的手。
她望着那团光彻底消散,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轰然巨响——祠堂的房梁塌了。
沈昭棠本能地护住怀里的纸钱,却被气浪掀得向后飞。
她坠进冰冷的河水里,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消散前,她看见水面上飘着枚玉瞳——是之前祭司戴的那枚,此刻内侧竟浮起金色的纸纹,与她眼尾的印记一模一样。河水漫过她的口鼻。
沈昭棠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瓦解,像团被水打湿的纸,渐渐化进河底。
可那枚玉瞳还在飘,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等谁来拾起。
意识如浮冰般漂浮时,她听见模糊的人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快看!河中央有块玉!”
“这玉...怎么内侧有金纹?”
“像...扎纸匠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