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凰宫深处,“玄冥殿”。此处非帝尊居所,亦非议事大殿,而是副宫主冷无涯的潜修禁地。殿内不见冰雪雕琢的圣洁,唯有深沉如墨的玄黑。墙壁、穹顶、地面,皆由一种名为“九幽沉墨石”的奇矿铺就,石质冰冷刺骨,色泽如凝固的墨汁,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殿内无窗,唯有几盏以万年尸油为燃料的幽绿骨灯,在角落散发出惨淡、摇曳的绿光,将殿内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混杂着淡淡的、如同铁锈与腐尸混合的腥甜气息,令人作呕。
冷无涯盘膝端坐于殿心一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玄黑寒玉之上。玉台表面天然形成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纹路,在幽绿灯光下微微蠕动,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他双目微阖,周身不见丝毫灵力光华流转,整个人如同融入这片深沉死寂的黑暗之中,气息晦涩难辨,唯有眉宇间那一道如同刀刻斧凿的竖纹,在幽光下显得格外森冷。
《玄冥冰煞》!
冰凰宫传承帝典《冰凰涅槃经》的禁忌分支!以吞噬万载玄阴死气、炼化生灵精魄怨念为基,追求极致毁灭与掌控的邪异法门!此法虽威力绝伦,进境迅猛,却凶险异常,极易反噬己身,更需以纯阴无垢的至高冰魄为引,方能突破最终瓶颈,臻至圆满。而整个北域,乃至整个修真界,能符合这“纯阴无垢至高冰魄”条件的……唯有那位端坐于寂灭寒穹之巅的……玄冰女帝!
冷无涯的呼吸悠长而冰冷,每一次吐纳,都引动殿内沉墨石壁上那些暗红脉络微微亮起,如同活物般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阴寒死气,汇入他体内。他的识海深处,却并非修炼的宁静,而是翻涌着冰冷的算计与贪婪的火焰。
帝尊的异常……绝非偶然!
坠星渊归来后,那偶尔流露的、绝非帝怒的复杂阴郁;闭关静室中逸散出的、绝不输于冰凰传承的微弱生命暖意;对滋养生机类顶级灵材的异常关注;尤其是……方才“寂灭寒穹”内那短暂却无法掩饰的帝元失控与……帝血气息!
这一切,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名为“坠星渊异变”的线,隐隐串联起来!
“冰璃……”冷无涯心中冷笑。这个掌管丹殿、对帝尊忠心耿耿的老女人,方才在偏殿的演饰虽然完美,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惶与忧虑,如何能逃过他这双阅尽人心的眼睛?她必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掌握着帝尊身体异变的关键!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狭长冰冷的眼眸在幽绿灯光下,如同毒蛇的竖瞳,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指尖微动,一枚薄如蝉翼、通体漆黑、边缘铭刻着细微血色符文的玉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掌心。
“影煞。”冷无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大殿中荡开细微的回音。
嗡!
玉符表面血色符文微微一亮!一道极其模糊、如同墨汁滴入水中的扭曲黑影,自玉符中无声无息地渗出,凝聚在冷无涯身前三尺之地。黑影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一种纯粹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气息。
“查。”冷无涯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目标:冰璃长老。三日之内,我要知道她近期所有经手的药材清单、丹方调配记录、以及……她向帝尊单独呈报的任何与疗愈、滋养、压制异种能量相关的……密奏副本。”
黑影无声地扭曲了一下,如同点头。随即,如同墨汁溶于黑暗,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无涯指尖再动,又一枚形制相仿、但符文更加繁复幽暗的黑色玉符浮现。
“血蝠。”他声音更冷,“目标:枯骨荒原,‘青木坊市’。查清所有与‘林岩’此人相关的信息。尤其是……他出现的时间点、伤势来源、所售丹药的特性、以及……任何可能指向‘坠星渊’或‘上古情蛊’的蛛丝马迹!若有阻碍……杀。”
第二道黑影无声浮现,又无声消散,带着更浓烈的血腥煞气。
做完这些,冷无涯并未停歇。他目光投向大殿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座由无数惨白兽骨垒砌而成的、丈许高的诡异祭坛。祭坛顶端,供奉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扭曲魔纹、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跳动的……魔核!魔核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引动殿内沉墨石壁上的暗红脉络随之明灭。
冷无涯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与忌惮交织的复杂光芒。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逼出一滴粘稠、如同墨玉般、散发着精纯玄冥寒气的本命精血。精血滴落,精准地落在祭坛顶端那颗搏动的魔核之上!
嗤——!
精血与魔核接触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发出刺耳的腐蚀声!魔核表面的扭曲魔纹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一股更加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魔念波动猛地爆发开来!
“魔尊……”冷无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对着那颗搏动的魔核低语,“北域之变,契机己现。冰凰根基动摇,帝血……或可染指。然,坠星渊之秘,关乎情蛊异变,恐涉及其身。恳请魔尊……以‘溯影回光’大法,窥探坠星渊核心禁地……三日前……时空残留之痕!”
他话音落下,那滴本命精血己被魔核彻底吞噬!魔核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猩红的魔纹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带着混乱与窥探意志的魔念洪流,如同跨越了无尽虚空,无视了空间壁垒,猛地朝着北域深处、那片被列为绝对禁区的“坠星渊”方向……无声无息地……探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枯骨荒原边缘,一片被灰绿色剧毒瘴雾笼罩、终年不见天日的“腐骨沼泽”深处。
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在齐腰深的、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泥沼中无声穿行。他们穿着与沼泽腐泥颜色相近的、布满破洞的肮脏皮甲,脸上涂抹着混合了骨粉和毒草汁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如同饿狼般警惕、凶狠的眼睛。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人立而起的巨熊,背后交叉负着两柄门板般宽厚的、刃口布满锯齿和暗红血锈的沉重鬼头铡刀!正是玄阴宗外事堂凶名赫赫的执事——“屠夫”熊罴!
“都他妈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熊罴的声音如同破锣,在死寂的沼泽中格外刺耳,却又被浓稠的瘴雾迅速吞噬,“这鬼地方邪性得很!上次‘黑牙’那队人,就是在这片烂泥塘里……连个响屁都没放出来,就他妈全没了!”
他身后几名手下闻言,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握着淬毒短矛和骨刃的手心渗出冷汗,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瘴雾和脚下不时冒出腐败气泡的墨绿泥沼。
“熊老大,”一个身材瘦小、眼神却异常灵活的汉子凑近,压低声音,“咱们都在这鸟不拉屎的烂泥塘里转悠七八天了!除了几头不长眼的腐尸鳄,毛都没捞着一根!上头到底让咱们找什么?那‘坠星渊’的异动……真有那么邪乎?”
熊罴那只独眼(另一只眼睛被某种利器挖去,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凶光一闪,狠狠瞪了瘦小汉子一眼:“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上头说了,坠星渊深处有‘大机缘’!只要能找到一丝半点的线索……嘿嘿……”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够咱们兄弟逍遥快活几百年了!”
就在这时!
“熊老大!快看!”队伍末尾,一个负责断后的汉子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那汉子正死死盯着脚下翻涌的墨绿色泥沼!泥沼中,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呈现出一种诡异暗银色的金属碎片,正被一个腐败的气泡缓缓顶出泥面!碎片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如同霜花般晶莹的……冰蓝色结晶!那结晶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污秽沼泽格格不入的、纯净到极致的冰寒气息!更让所有人瞳孔骤缩的是——碎片边缘,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图案:
一只展翅欲飞、翎羽根根如冰晶雕琢、散发着无上威严与冰冷气息的……冰凰图腾!
“冰……冰凰卫的甲胄碎片?!”瘦小汉子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熊罴的独眼瞬间瞪得滚圆!他猛地蹲下身,不顾肮脏的泥沼,一把抓起那块碎片!入手冰冷刺骨,那层冰蓝结晶仿佛有生命般,试图侵蚀他的手掌,被他强横的体魄和玄阴煞气强行震开!
“没错!是冰凰卫的‘玄冰凰羽甲’碎片!”熊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恐惧,“而且……这冰晶……是刚凝结不久!残留的寒气还没散尽!妈的!冰凰卫的人……不久前在这里动过手!而且……看这碎片崩裂的痕迹……像是被某种极其霸道、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硬生生轰碎的!”
他猛地抬头,独眼中凶光爆射,扫向沼泽深处那更加浓稠、翻滚不休的瘴雾方向!
“追!顺着这残留的寒气痕迹追!冰凰卫在找的东西……就是咱们的‘大机缘’!快!”
一行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再顾忌沼泽的危险,循着那微弱却清晰的冰寒气息残留,朝着沼泽更深处、那被死亡瘴雾彻底笼罩的未知区域,疯狂扑去!
冰凰宫内。
“听雪阁”深处,寒寂真人的静室。
一枚边缘带着细微裂痕的冰晶玉符悬浮在他面前,散发出微弱却急促的警示光芒。玉符内,一道神念信息如同冰冷的溪流,汇入寒寂真人的识海:
“急报:南域枯骨荒原,‘腐骨沼泽’外围,发现冰凰卫‘玄’字小队制式甲胄碎片(编号:玄七),碎片残留新鲜战斗痕迹及毁灭性能量波动。碎片发现地,同时检测到微弱但清晰的玄阴宗‘玄阴煞气’残留。疑玄阴宗精锐小队己追踪‘玄’字小队痕迹,深入沼泽。请示:是否拦截?”
寒寂真人清癯的面容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玄阴宗!他们竟敢追踪冰凰卫?!还深入了腐骨沼泽?!那里是帝尊严令封锁的禁区边缘!他们想干什么?!
他指尖冰蓝神念流转,正欲下达指令!
突然!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混乱与窥探意志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魔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毒蛇,毫无征兆地自虚空深处探出,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了“听雪阁”外围的警戒法阵!目标……赫然指向情报汇总的核心区域!
“魔族?!”寒寂真人瞳孔骤缩!心中警兆狂鸣!冰凰宫防御森严,竟有魔念能无声渗透至此?!这绝非寻常魔族!是魔尊级的存在在窥探?!
他立刻掐断了与腐骨沼泽暗桩的联系!同时,一道更加凝练、带着凛冽杀意的冰蓝神念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向那魔念探来的虚空节点!
轰——!!!
虚空之中,无声的法则碰撞爆发!空间剧烈扭曲!那魔念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缩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寂真人脸色铁青!魔族竟也插手了?!目标也是坠星渊?!还是……帝宫?!
他猛地起身,目光穿透玄冰墙壁,望向帝宫深处那高耸的“寂灭寒穹”。帝尊……您可知晓,这平静的冰面之下,己然暗流汹涌,群鲨环伺?!
“寂灭寒穹”内。
萧风晴缓缓抬起覆于小腹的玉手。指尖,那丝被血脉呼唤强行唤醒的暖意己然消散,只余下冰冷的玄冰天丝触感。冰蓝的帝眸深处,翻涌的暗流被强行压下,重新化为冻结万古的寒潭。
她玉指微抬,一道冰蓝帝元无声射出,没入身前悬浮的星图之中。
星图上,代表“枯骨荒原”的灰暗区域边缘,一个代表“腐骨沼泽”的墨绿色光点,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如同滴落在冰面上的血珠!
同时,一道冰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的帝谕,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传遍所有冰凰卫统领的神魂深处:
“腐骨沼泽。玄阴宗。魔族。凡涉足者……杀无赦!形神俱灭!”
帝谕落下。
萧风晴缓缓闭上双眸。
腹内,那被重重封印的混沌胚胎,似乎感应到了母体那滔天的杀意与冰寒,极其微弱地……瑟缩了一下。
危机,如同盘旋在冰川上空的秃鹫,利爪己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