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城西,炎心阁后院的焦土废墟之上,时间如同凝固的冰河,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寒风卷起灰黑色的骨粉尘埃,呜咽着掠过断壁残垣,更添几分凄凉。那座由焦木断石勉强搭建的简陋棚屋,如同在冰洋中挣扎的孤舟,在死寂的荒芜中倔强矗立。
棚屋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冷却的尸油,混杂着浓重的血腥、苦涩药味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源自地铺上那个身影的冰冷枯寂毁灭气息。林炎依旧躺在枯草与兽皮铺就的地铺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金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左胸焦黑断口撕裂般的剧痛,口鼻间溢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带着焦糊死灰气息的暗红色血痂。焚寂火种在他丹田深处如同蛰伏的深渊凶兽,冰冷的枯寂火焰缓慢而稳定地灼烧着残存的经脉与生命根基,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枯竭。蚀心草的药力如同脆弱的堤坝,在毁灭火焰的反复冲击下摇摇欲坠。
王心柔坐在他身边的小木墩上,脸色苍白依旧,左肩的伤口因反复崩裂而隐隐作痛。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墨绿色药汁。她用细木片小心翼翼地舀起药汁,凑到林炎干裂的唇边,动作轻柔专注。喂完药,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着他嘴角残留的血污和药渍。指尖隔着粗糙的布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那层龟裂焦黑纹路中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毁灭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枯寂。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如同被冰针攒刺。
棚屋角落。
疤脸刘靠墙闭目调息,虬结肌肉上的绷带渗着暗红血渍,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声响。
瘦猴蜷缩在阴影里,幽蓝的匕首在昏暗中闪烁。
吴有德佝偻着腰,在石灶前熬煮着下一剂药汁,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
陈默指尖沾着劣质灵墨,修补着几块布满裂纹的阵盘碎片,试图加固那层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的隔音敛息阵。
铁柱沉默地打磨着一根新打制的铁钎,火星在昏暗中明灭。
压抑的寂静笼罩着棚屋,只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疤脸刘沉重的呼吸声。
王心柔放下布巾,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用厚油纸层层包裹、边缘用粗线缝补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上。那是她拼死从黑石村带出、又一路护送到此的半张兽皮丹方残页。残页上,那株扭曲诡异、花蕊处生有七窍孔洞的“七窍玲珑花”图案,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底。
七窍玲珑花……
传说中能解万毒、活死人、蕴养无上道体的上古奇药……
也是……林炎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林炎的伤势比她预想的更加凶险。蚀心草的药力只能勉强压制焚寂火种的反噬,如同在即将崩塌的堤坝上不断填补裂缝,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必须尽快找到那传说中的奇花!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她轻轻解开油纸包,一层层剥开那沾满血污的油纸。那半张颜色暗沉、边缘被暴力撕裂、布满干涸血渍和泥污的兽皮残页,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触手坚韧冰凉,带着历经岁月的沧桑感。那株七窍玲珑花的图案在昏黄的灯光下,线条扭曲诡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神秘。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对未知的恐惧。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残页上那几行模糊不清、如同鬼画符般的古篆小字。这些文字她无法完全解读,但其中蕴含的某种古老韵律和丹道至理,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心神。
“七窍……玲珑……花……”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于北域极北……霜绝岭……万丈冰崖之下……寒髓阴窟……百年……或可……一现……”
霜绝岭!寒髓阴窟!
北域绝地!渡劫修士亦不敢进入的死亡禁区!
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便瞬间席卷了她!仿佛有无形的冰锥刺穿了她的灵魂!那地方……根本不是她这种修为能够踏足的!去了……十死无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地铺上那个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看着他身上那狰狞的焦黑断口和龟裂的皮肤,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残破身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悲痛狠狠攥紧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
她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椭圆形石坠!
毫无征兆地!
再此……轻轻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的跳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有力!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心脏被某种同源的力量唤醒,发出的……第三次……清晰而有力的搏动!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混沌包容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地从石坠中荡漾开来!
这股气息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精准地……
穿透了林炎周身狂暴的毁灭气息与剧痛屏障!
如同最温柔的触手……
轻轻拂过他识海深处那被剧痛与枯寂冰封的角落……
林炎紧闭的双眼猛地一颤!
丹田深处那颗狂暴的焚寂火种,如同被投入了温水的寒冰,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枯竭感……
似乎……
又被极其微弱地……
抚平了亿万分之一刹那?!
他攥着王心柔手腕的左手,无意识地……又微微松了一分力道。
王心柔似乎也感觉到了胸前那微弱的异样。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枚灰扑扑的石坠静静躺在衣襟下,毫无异状。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只当是错觉。
然而!
就在她低头看向石坠的瞬间!
她掌心中那半张兽皮残页!
那株扭曲诡异的七窍玲珑花图案!
花蕊处那七个如同黑洞般的孔洞!
毫无征兆地!
骤然亮起刺目的、七色流转的诡异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精纯到极致、蕴含着不同本源法则气息的奇异光流,如同被点燃的灯芯,猛地从七个孔洞中喷薄而出!
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首抵本源的奇异力量!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棚屋!将王心柔那张苍白惊愕的脸庞映照得如同覆盖了一层流动的七彩琉璃!
“啊——!”王心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感觉掌心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灼热、剧毒、生机、死寂、净化、混乱……七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融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冲破兽皮残页的束缚,顺着她的手臂经络,疯狂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能量洪流太过霸道!太过混乱!远超她炼气期修为所能承受的极限!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玻璃管,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攒刺!灵魂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又被强行糅合!
“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兽皮残页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七彩流光,无声地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心柔——!”地铺上的林炎猛地睁开眼!冰封熔岩般的眼眸瞬间锁定了王心柔倒下的身影!焚寂火种在他丹田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冰冷的毁灭意志瞬间冲垮了蚀心草药力的堤坝!他残破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仅存的左手闪电般探出,试图抓住她!
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王心柔衣角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如同绝对法则般的排斥力场,猛地从王心柔体内爆发开来!
轰——!!!
林炎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残破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棚屋焦黑的木柱上!腐朽的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断裂!林炎口中鲜血狂喷!本就濒临崩溃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噗通!”
王心柔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透明的寒玉,毫无血色。她左肩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但诡异的是,那喷涌的鲜血并未流淌,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她身体表面勾勒出一道道玄奥、古老、散发着七彩流光的奇异符文!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苍茫、如同从洪荒时代跨越时空而来的玄奥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神,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开来!
这股气息!
恢弘!浩瀚!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如同天道法则般的至高威严!
却又……包容!温润!蕴含着孕育万物、滋养天地的无上生机!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完美交融,形成一股令人灵魂颤栗、却又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奇异威压!
棚屋内所有人!
疤脸刘、瘦猴、吴有德、陈默、铁柱!
如同被无形的巨山狠狠压住!瞬间僵首!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他们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如同蝼蚁仰望苏醒的神祇!
林炎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溢着暗红色的血沫,冰封熔岩般的眼眸死死锁定在王心柔身上!焚寂火种在他丹田深处疯狂咆哮!冰冷的枯寂火焰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剧烈震荡!一股源自本能的、想要焚灭一切的毁灭欲望疯狂冲击着他的识海!
然而!
当他的目光触及王心柔身体表面那些流淌着七彩光芒的古老符文时!
当他的感知捕捉到那股恢弘古老、包容万物的玄奥气息时!
焚寂火种那狂暴的咆哮……竟……极其短暂地……凝滞了?!
那是一种……凌驾于毁灭之上的……秩序?
一种……包容了毁灭的……更高法则?!
王心柔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左肩的伤口不再流血,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七彩流光的晶莹冰晶覆盖。
她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如同月华般朦胧的七色光晕之中。
光晕流转,如同有无数细小的、由七彩光芒构成的符文在生灭、重组。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悠长,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冬眠。
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色,隐隐可见皮下的血管中流淌着淡淡的七彩光晕。
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庞,在七彩光晕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神女般圣洁、古老、玄奥的气息。
她胸前。
那枚灰扑扑的石坠,此刻正散发出温润的、如同混沌初开般的朦胧光华,与笼罩她身体的七彩光晕交相辉映,如同呼吸般明灭起伏。
“心……柔……”林炎喉咙里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言喻的惊骇。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但焚寂火种的反噬和刚才那一下重击带来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心柔躺在那片七彩光晕之中,气息变得古老而陌生。
棚屋内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如同被石化般僵在原地。
只有那七彩的光晕无声流转。
以及……
林炎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
焚寂之火在冰冷的泥地上无声燃烧。
毁灭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此刻。
在这片污秽的废墟之上。
在这座简陋的棚屋之中。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玄奥、更加难以理解的力量……
己然……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