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成了姬枫最好的伪装,如同第二层融入污秽的皮肤。他像一条在泥沼中穿行的蜥蜴,借着棚户区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道、堆积如山的腐烂垃圾和低矮窝棚投下的浓重阴影,艰难地朝着城北老槐的方向潜行。每一步踏在污水横流的地面,都发出轻微的“啪叽”声,被远处持续的喧嚣所掩盖。他必须避开主干道,专挑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污水没过脚踝的冰冷和垃圾腐败的刺鼻气味,此刻反而成了他隐匿行踪的屏障。
越往北深入,人烟越是稀少,窝棚也愈发破败不堪,如同被遗弃多年的骸骨,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的腐朽气息也变得更加浓重,带着铁锈和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死寂,与他胸腔内那被紧缚的能量核的冰冷搏动隐隐呼应。
“听说了吗?那个叫姬枫的小子!”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和贪婪的声音,从一个半掩着破木门的窝棚里飘出来,像毒蛇的嘶鸣,钻入姬枫的耳中。他立刻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旁边一个散发着浓烈尿骚味的墙角阴影里,屏住呼吸。
棚内,几个没参与外面疯狂搜索的闲汉,正围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和半瓶劣质烧酒,唾沫横飞。
“知道!穿得跟个千年前的死人似的,破破烂烂,脸白得吓人!” 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灌了口酒,咂着嘴。
“何止啊!”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夸张的神秘,“我表侄亲眼所见!就在栖霞亭下!那小子身上‘唰’地冒出蓝光!跟鬼火似的!老神仙三个护卫冲上去,被他‘砰砰砰’几下全打飞了!吐血三升!”
“嘶——蓝光?打飞护卫?真的假的?” 旁边一个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小眼睛瞪得溜圆。
“千真万确!王麻子赌咒发誓!那小子邪门得很!根本就不是人!” 尖嘴猴腮的拍着胸脯保证。
“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缺门牙的汉子声音有些发颤。
“管他是什么!” 尖嘴猴腮的眼中燃起贪婪的火焰,压低声音,“抓住他!就能找到不眠井!就能长生不老!鬼棋叟金口玉言!他就是那把钥匙!打开长生门的钥匙!”
“对!钥匙!抓住钥匙,长生就是咱们的!” 胖子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呼吸变得粗重。
类似的对话,如同瘟疫的孢子,在无数个昏暗、散发着霉味的窝棚角落里滋生、传播。姬枫的名字,从最初“可能知道古井位置的人”,迅速被渲染、神化、妖魔化。他成了“身怀异能的活古董”、“打开长生之门的邪异钥匙”、“鬼棋叟指定的关键祭品”。恐惧与贪婪在这底层发酵,让他的名字变得既令人不寒而栗,又无比垂涎三尺。
“全城搜捕姬枫!”
“提供确切线索者,赏银百两!”
“生擒或斩杀姬枫者,赏千金!得见鬼棋叟!共参长生秘!”
更加清晰、更具煽动性的告示,如同附骨之蛆,不知何时己贴满了棚户区残破的土墙、腐朽的木柱。落款处,一个龙飞凤舞、透着阴冷气息的“棋”字印章,如同滴落的鲜血,刺眼无比。
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赏金!长生!鬼棋叟的接见!
这三重诱惑叠加,足以让最懦弱的人变成亡命之徒!足以让最麻木的灵魂燃起疯狂的火焰!
“姬枫!”
“抓住姬枫!”
“钥匙在这里!”
呼喊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城市的欲望!棚户区、临近的贫民窟、甚至一些稍显“体面”的街区,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变得通红!无数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抄起了棍棒、菜刀、甚至锈迹斑斑的农具!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红着眼,嘶吼着,自发地、疯狂地加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针对一个“非人”存在的全民狩猎之中!
“姬枫!滚出来!”
“交出钥匙!饶你不死!”
“别藏了!鬼棋叟说了!你就是那有缘人!躲不掉的!”
狂热的声浪如同海啸,在城市污浊的上空翻滚、碰撞、回荡,冲击着姬枫的耳膜,也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藏身在一处废弃砖窑塌陷形成的阴影缝隙里,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青苔的砖石。听着外面震耳欲聋、此起彼伏呼喊着“姬枫”的声音,看着不远处土墙上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眼的悬赏告示,污垢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了极致、也苦涩到了极致的弧度。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鬼棋叟!
轻描淡写间,几句模棱两可的“缘者自至”,一场精心安排的护卫拦截与“蓝光”爆发,再加上这致命的悬赏告示…便将他姬枫,一个刚刚从千年沉眠中苏醒的“活死人”,彻底推到了整个城市的对立面!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开启那口埋葬了姬家满门血井的…祭品钥匙!
“赢坤哥…小满姐…” 他对着砖窑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发出无声的诘问,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嘶哑。“这就是…你们为我选的路吗?”
被时光遗弃,被世界遗忘。
苏醒后,迎接他的不是故土,而是铺天盖地的污名与追猎。
体内还埋着一颗随时会反噬自身的冰冷炸弹。
前路,似乎只剩下这片越来越浓的、名为“城北老槐”的黑暗。
和那口…浸透了姬家鲜血与亡魂的古井。
黑暗中,他胸腔内那盏被紧缚的“灯”,搏动似乎沉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