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艰难地、一点一点向上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
浑身上下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楚和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隐秘之处,那种火辣辣的不适感异常清晰,让她即使在混沌中也不安地蹙紧了眉头。
紧接着,是感官的回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残留的、属于男性的浓烈雪松与冷冽气息(欧阳寒的),混合着过后的暧昧麝香,还有一种淡淡的、她从未闻过的、极其昂贵的织物柔顺剂的味道。这味道包裹着她,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侵略性。
然后,是触觉。
她身下是极其柔软光滑的织物(昂贵的埃及棉床单),但此刻贴着肌肤却带来一种微妙的、令人恐慌的触感。更让她瞬间僵硬的是,一只沉重、滚烫、充满力量感的手臂,正霸道地横亘在她的腰间,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禁锢在一个同样滚烫宽阔的胸膛里!
安逸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陌生的、极致奢华的天花板穹顶设计,线条冷硬而现代。清晨微熹的、灰蓝色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钻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隐约可见沪城天际线冰冷高耸的轮廓。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
昨夜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凶猛地倒灌进脑海!
酒店兼职…被下药…亡命奔逃…撞开那扇厚重的门…那双冰冷燃烧的眼睛…还有之后……那些模糊却灼热到灵魂都在颤抖的片段、无法抗拒的力量、撕裂般的痛楚与灭顶般的陌生……
“轰——!”
安逸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近在咫尺,是一张沉睡中的、棱角分明的男性侧脸。即使在睡梦中,那深刻的五官线条也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峻和上位者的威严。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正是昨晚那个如同凶兽般将她吞噬的男人——欧阳寒!
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带着灼人的温度。
安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男人!逃离这场可怕的噩梦!
她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像处理易碎的炸弹一样,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试图将腰间那条沉重的手臂挪开。每移动一寸,都紧张得心脏骤停,生怕惊醒沉睡的猛兽。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致。终于,那条手臂被她挪开了一些空隙。她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忍着全身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几乎是滚下那张巨大得令人心慌的床!
“嘶……”脚掌接触到冰凉的地板,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敢回头再看床上的人一眼,只想立刻消失!
慌乱地环顾西周,她看到了自己那身被揉搓得不成样子、还沾着干涸酒渍的廉价侍应生制服,正像破布一样被随意丢弃在昂贵的地毯上。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每一寸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都让她感到羞耻和恐惧。
衣服皱巴巴地穿好,勉强能蔽体。她赤着脚,像幽灵一样在冰冷空旷的套房里寻找自己的东西。终于在靠近玄关的一个小边几上,看到了自己那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小挎包。
她冲过去,一把抓起挎包,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得厉害。她必须立刻离开!马上!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
就在她转身欲冲向门口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张凌乱的大床——
深灰色的顶级埃及棉床单上,除了暧昧的褶皱,在靠近中央的位置,赫然有一小片己经干涸、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像一朵刺眼、狰狞的花,烙印在奢华的织物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她所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安逸的身体瞬间僵住,仿佛被那道暗红狠狠刺穿!巨大的屈辱和悲愤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地尖叫出来。
她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刺目的红,只想立刻逃离这吞噬了她的地狱!
手己经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但一个念头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就这样走了吗?昨晚……算是……交易?虽然她是被迫的,但对方……对方也……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却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不想欠这个恶魔任何东西!尤其是用这种方式!
她颤抖着手,飞快地拉开帆布挎包的拉链,在里面慌乱地摸索着。里面东西很少:几张零钱、一张快过期的学生公交卡、一支廉价口红、还有……她昨天打工刚结的、还带着体温的几张钞票。那是她接下来一周的饭钱和交通费。
她看也没看,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想要彻底划清界限的冲动,从里面抽出了两张最大面额、也是仅有的两张红色百元钞票(200元)。她转过身,几步冲到床边,看也不敢看床上沉睡的男人,闭着眼,将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屈辱感,拍在了床头柜那光洁如镜的昂贵黑檀木桌面上!
钞票拍下的声音在死寂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被那两张钞票烫伤了手,猛地后退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冲向门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厚重的房门,闪身出去,再轻轻地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总统套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两张皱巴巴的、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红色百元钞票,静静地躺在冰冷昂贵的黑檀木桌面上,像两记无声而响亮的耳光,嘲笑着床上男人的尊严。
床上,欧阳寒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