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像一摊烂泥般瘫坐在维修站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工具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喉咙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的苦涩。冷汗浸透了她的工装,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还残留着那巨大节肢生物爬行时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低频嘶鸣的幻听。
老陈反锁了维修站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通道的一切声响。他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动作麻利地从一个上了锁的旧工具箱底层翻出一个便携式医疗包。他蹲在希望面前,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吓人,仔细检查她的伤势。
“肋骨可能骨裂了,万幸没断。”老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肩膀脱臼,我帮你复位。忍着点!”他的手指精准地按在希望的肩膀关节处,没给她任何准备时间,猛地一推一拉!
“呃啊——!”希望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但随即,那钻心的错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复位后钝痛和强烈的酸胀。
老陈手法利落地给她喷上消炎镇痛喷雾,用弹性绷带紧紧裹住她的肋下,固定住可能的骨裂部位。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可怕,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处理完伤口,老陈才一把抓起希望丢在地上的头盔。头盔侧面有明显的撞击凹痕和几道深深的划痕,正是那怪物节肢留下的印记。他盯着那痕迹,又抬头看了看希望苍白脸上残留的惊惧,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东西…什么样子?”老陈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希望强忍着痛楚和眩晕,断断续续地描述:“…很大…黑色的壳…像…像放大的蝎子,但腿更多…尾巴很粗…前端…像钻头…会发出…很低的声音…让人脑子发晕…”她努力回忆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它…它好像怕强光?我的头灯…照它的时候,它缩了一下…”
“钻岩地蝎的变种…”老陈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妈的,这东西怎么钻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了?它们通常只在更深层或者靠近地质活动区的废弃坑道里活动…”他看向希望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你遇到它…还能活着爬回来?”
希望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从紧紧攥着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沾满灰尘和汗渍的传感器接收器终端。屏幕依旧漆黑,但外壳上多了一道撞击的裂痕。这是她用命换回来的东西。
老陈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他接过接收器,动作异常小心,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没有多问,立刻转身走到维修站角落一个布满仪表的老旧工作台前,动作飞快地连接上电源和一台体积不小的数据转译终端。屏幕上亮起幽蓝的光。
“密码?”老陈头也不回地问。
希望报出了接收器的访问密码,声音虚弱。老陈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数据流开始滚动,进度条缓慢地向前推进。
维修站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希望压抑的喘息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希望的伤口在镇痛喷雾效力减弱后开始发出更清晰的痛楚信号,但更让她煎熬的是等待数据的未知。她靠在柜子上,闭着眼,努力不去回想管道深处的恐怖遭遇,但那怪物节肢摩擦金属的声音和冰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死寂。
老陈的身体猛地绷紧,死死盯着转译终端屏幕上最终呈现出的数据图表和读数。他的呼吸仿佛停止了,宽阔的后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希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站起来:“陈师傅…数据…怎么样?”
老陈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工作台屏幕的幽蓝光芒映照在他脸上,那张饱经风霜、总是带着坚毅或烦躁表情的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希望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度震惊、茫然和一丝…恐惧的复杂神色。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绕过工作台,走到希望面前,蹲下身。他没有看希望的眼睛,而是将手中那个小小的接收器终端,极其沉重地、缓缓地放回希望摊开的手掌中。接收器的外壳冰冷依旧。
“自己看吧…”老陈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指了指工作台屏幕,然后疲惫地靠在工具柜上,闭上了眼睛,仿佛需要巨大的努力来消化看到的一切。
希望强撑着,拖着剧痛的身体挪到工作台前。幽蓝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传感器在缝隙深处记录到的环境数据:
* **温度:** -1.2°C (远低于地堡恒定的18°C)
* **湿度:** 32% (远低于地堡循环空气的湿度)
* **气压:** 比地堡标准低约15% (符合更高海拔或开放空间特征)
* **环境辐射剂量率:** 1.8 μSv/h (虽然仍是地堡安全值的数倍,但远低于早期地表毁灭性辐射的预期!这个数值,理论上在高效防护下,人类可以短期耐受!)
* **环境气体分析(微量):** 检测到显著低于地堡含量的惰性气体(如氩气),以及…微量的**植物挥发性有机物(VOC)特征谱**!虽然无法确定具体种类,但这几乎确认了存在进行光合作用的生命!
* **低频震动:** 记录到多次非规律的、低强度的震动波,部分与地堡深层地质背景震动吻合,但有几组**独特的、有微弱节律性的震动**被特别标记出来(旁边是老陈手动添加的备注:“疑似大型生物活动?”)。
* **音频片段(模糊):** 一段极其微弱、被大量噪音干扰的音频波形被提取出来。老陈似乎尝试过降噪处理。当希望颤抖着手指点开播放时,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遥远、模糊、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声音——像是…**风穿过巨大空旷空间的呜咽**!甚至,在呜咽的间隙,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极其微弱、难以辨别的、仿佛鸟类或昆虫的**鸣叫**碎片!
希望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代表植物VOC的曲线和那段被标记的音频波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混杂着狂喜、震撼和深切悲伤的复杂情绪!
植物!风!生物的声音!虽然辐射依然存在,但这数据描绘出的,绝不是一个完全死寂、无法生存的炼狱!那是一个…一个**正在复苏**的世界!一个存在着她们只能在图片上想象的“自然”的世界!
“这…这怎么可能…”希望的声音带着哭腔,难以置信地看向闭目靠在柜子上的老陈,“辐射…怎么会降得这么快?还有这些…”
老陈缓缓睁开眼,眼神疲惫而苍凉。“一百年了…丫头。”他的声音低沉,“再剧烈的风暴,也有平息的时候。再致命的毒药,也会被时间和大地的循环慢慢稀释、分解…只是我们…我们被关在这铁罐子里太久了,以为外面永远都是地狱。”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但是!别被这些数据冲昏了头!那点辐射值,出去待久了照样能要你的命!还有那些震动…那钻岩地蝎就在附近活动!外面,绝不是天堂!它只是…不再是瞬间致死的熔炉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希望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听着,丫头,这些数据…是希望,但也是炸弹!它足以让整个地堡翻天覆地!让那些安于现状的老爷们恐慌,让那些绝望的人疯狂!在理事会拿出万全的评估和计划之前,这东西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雷刚会第一个把你们当扰乱秩序的疯子抓起来!”
希望看着老陈眼中深重的忧虑和警告,发热的头脑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她明白老陈的意思。重返地表,绝不仅仅是打开一扇门那么简单。这数据是钥匙,但也可能点燃炸药桶。
“那…那怎么办?”希望的声音有些发颤,“告诉赵教授?他负责生态恢复项目,他…”
“赵明理?”老陈哼了一声,眼神复杂,“他是个明白人,也有远见。但他一个人,扛不住理事会里那些老顽固和雷刚手里的枪!”他来回踱了几步,显得焦躁不安,“林薇那丫头呢?你不是告诉她了?”
“她…她在想办法找当年封堵竖井的详细工程报告!想弄清楚封堵失效的原因和具体风险!”希望连忙说。
“工程报告…”老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那东西在最高密级档案室…她弄不到。”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走到自己那个巨大的旧工具箱前,蹲下身,在最底层摸索着。一阵金属摩擦声后,他掏出一个用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东西。
他走回来,将布包塞到希望手里。入手很沉,是金属的质感。
“这是什么?”希望愕然。
“一个…保险。”老陈的眼神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里面有一段…加密的通讯频段识别码,还有一个物理密钥。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要用!也绝对不要告诉林薇这东西的存在!明白吗?”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希望感觉手中的布包重若千钧。老陈身上显然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秘密。“陈师傅…你…”
“别问!”老陈粗暴地打断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有些事…不知道对你们更好!现在,听我的:第一,把接收器里的原始数据,拷贝一份给我!原件你自己藏好,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第二,把伤养好!第三,等林薇那边的消息!第西,也是最重要的——管住你的嘴!在拿到确凿证据和找到安全渠道之前,关于那裂缝、那气流、这数据,还有今晚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包括对我!”
就在这时,维修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粗暴的拍门声!
“开门!安全巡逻!例行检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雷刚手下的小队长!
希望和老陈的脸色瞬间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