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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程岚苓站在音乐学院的7号琴房门口，怀里抱着刚整理好的《城市声景》乐谱。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绘玻璃，在她脚边投下蓝色和金色的光斑。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琴房里不止卢卡斯一个人。
一个扎着紫色脏辫的女生正蹲在音箱旁调整均衡器，黑色皮裤上挂满工具包，鼻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卢卡斯站在三角钢琴旁，今天难得穿了件正经的白衬衫，袖口却依然随意地卷着，露出小臂上那个小小的音符纹身。
"来得正好，"他抬头笑道，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这是娜塔莎，我们的电子音效魔法师。"
娜塔莎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扳手："听说你要在传统钢琴里加入故障效果？有意思。"
她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东欧口音，手腕上戴着至少二十个细手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程岚苓把乐谱放在谱架上，纸张因为反复修改而有些卷边。
这是她和卢卡斯花了两周打磨的作品——以《午夜打字机》为基础，融合了城市录音素材的《都市变奏曲》。
"先从第三乐章开始？"卢卡斯递给她一瓶冰镇柠檬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乐谱边缘。
程岚苓点点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这个乐章模拟的是黎明时分的泰晤士河畔——左手低音如潮汐般规律推进，右手高音部则要表现海鸥的鸣叫与晨跑者的脚步声。
但真正困难的是中段，她需要同时用肘部压下预先准备好的金属片，制造出类似老式打字机卡键的"咔嗒"声。
第一次尝试时，金属片弹起得太早，打断了旋律线。第
二次，娜塔莎突然拧开某个效果器，钢琴声瞬间变得像是从水下传来，泛着奇妙的涟漪。
"不对，"程岚苓皱眉，"这里需要的是突然的断裂感，不是渐变。"
娜塔莎吹了个口哨："精准的耳朵。"她调整了参数，"现在呢？"
琴声突然卡在某个高音上，像老唱片跳针般重复三次，然后继续流淌。
程岚苓眼睛一亮——这正是她想要的"故障美"。
他们工作到黄昏。
当程岚苓弹完最后一个乐章时，发现卢卡斯正闭着眼睛靠在音箱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娜塔莎则咬着铅笔在笔记本上疯狂涂写，纸页上满是程岚苓看不懂的电路图和频率公式。
"完美的不完美，"卢卡斯睁开眼，灰绿色的虹膜映着夕照，"就像伦敦的天气——明明该下雨却出了太阳。"
娜塔莎突然举起手机："刚收到邮件，下个月的'新声音'艺术节给了我们展演名额。"
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评委主席是那个传说中给洗衣机写协奏曲的疯子。"
程岚苓的指尖还停留在琴键上，感受着余振渐渐消失。
这架施坦威比她平时用的那台更敏感，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力度变化。
她想起教授说的"在正确与错误之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那个暧昧的临界点上——既遵循古典钢琴的严谨，又渴望电子实验的意外。
离开琴房时，校园里的路灯刚刚亮起。
卢卡斯坚持要送她到地铁站，两人并肩走过银杏大道，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
"娜塔莎比我以为的温和，"程岚苓打破沉默，"看她那身打扮，我以为是会往钢琴里塞炸药的类型。"
卢卡斯大笑，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鸽子："她去年确实做过一个项目——把爆炸声转化成管风琴音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古怪的巧克力，"波兰特产，娜塔莎给的慰劳品。"
巧克力带着辛辣的肉桂味，融化时舌尖微微发麻。
在国王十字车站的霓虹灯牌下，卢卡斯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艺术节需要作品简介。"
他递来一张折叠的纸条，"我写了初稿，你看看。"
纸条上是潦草的手写文字：
《故障都市》
当钢琴遇见故障音箱，当精确的乐谱拥抱意外的杂音，我们追问——
城市的灵魂究竟藏在完美的地标里，还是那些断电的霓虹、卡住的地铁闸机、突然沉默的街头艺人琴盒中？
程岚苓抬头，发现卢卡斯正紧张地着鼻梁上的小疤痕——那是他上周调试设备时被飞溅的焊锡烫伤的。
"可以加上一句吗？"她拿出钢笔，在空白处写道：
"献给我们收集的所有不完美瞬间。"
回公寓的列车上，程岚苓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
手机震动起来，是黎茵茵发来的照片——她和普丽娅正在厨房试验某种可疑的紫色酱料，灶台看起来像刚经历过化学实验。
"艺术节消息收到！庆祝派对己就绪（PS.酱料会变色！）"
程岚苓笑着把手机贴在心口。
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头发因为一天的忙碌而蓬乱，嘴角还沾着一点辛辣巧克力的痕迹，但眼睛亮得像蓄满星光的夜空。
也许这就是创作的真相：在无数个平凡日子里，突然与那些不完美的、故障的、意外的碎片产生共鸣。
就像此刻，列车突然刹车时的刺耳鸣响，与口袋里那张纸条的沙沙声，共同组成了一首微小而确幸的即兴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