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肮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艰难咀嚼的细微声响。惨白的灯光无声地笼罩着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霉味、铁锈味和绝望混合的复杂气息。
我吃着这半个救命的馒头,味同嚼蜡。胃部得到了些许填充,但身体里那个被六十八万挖出的巨大空洞,那个被至亲背叛、被仇敌践踏后留下的、深不见底的窟窿,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填补。
李薇的警告犹在耳边:“安分点,当条死狗……你父母住的医院……”
父母……姐姐……陈明……李薇……
一张张面孔在我混乱的脑海中闪过,带着冷漠、刻薄、贪婪、嘲弄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恨意,像永不熄灭的余烬,在冰冷的绝望深处,依旧固执地燃烧着。
馒头吃完了。最后一点碎屑也被我舔舐干净。身体恢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但精神上的疲惫和创伤,却沉重得如同山岳。
我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闭上眼。黑暗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昏迷的虚无,而是清醒地沉入无边的死寂。
老头那边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乎又在整理他那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破烂。
时间在这肮脏的角落里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震动感,贴着我的大腿传来!
嗡……嗡……
是手机!那个屏幕碎裂的破手机!它竟然还没坏?还在我裤兜里?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李薇?陈明?他们又想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新的警告和羞辱?
巨大的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不想去碰它!让它响!让它没电!让它彻底消失!
但震动执着地持续着,嗡嗡声在死寂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连角落里的老头都似乎被惊动了,浑浊的眼睛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嗡……嗡……
那声音像魔咒,穿透我试图封闭的意识。一个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念头钻了出来:万一是……别的?
这个念头荒谬得可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恨不得我死的人,还有谁会在乎一个叫赵磊的流浪汉的死活?
震动还在继续。像一只甩不掉的、嗡嗡叫的苍蝇。
最终,在一种近乎自虐的心理驱使下,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把手伸进了裤兜。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碎裂的屏幕。我把它掏了出来。
屏幕果然还亮着。但显示的,不是李薇的微信,也不是任何号码。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盯着那条短信提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荒诞的期待。
手指带着不受控制的微颤,点开了短信。
屏幕上跳出的文字,简洁,冰冷,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我死寂的脑海:
“赵磊先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关于你今日清晨意图提交的陈明涉嫌非法集资相关线索,请速携带有效身份证件及完整证据材料,至我局配合调查。地址:XX路XX号。联系人:张警官。电话:XXXXXXXXXXX。收到请回复。”
时间:发送于五分钟前。
轰——!!!
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知!
经侦支队?!他们……找我?!让我去配合调查?!还提到了“今日清晨”和“陈明”?!
这怎么可能?!
我像个被冻僵的木偶,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幅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绝伦的画面!
我提交线索?我提交了什么?那些像垃圾一样散落在地上、被门卫扔进垃圾桶、最后被李薇拍照嘲讽“帮他们清理投资人”的废纸吗?
他们拿到了?不!李薇的照片清清楚楚显示,东西在他们手里!在他们公安局的接待台上!他们甚至不屑一顾!
那现在这算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新的羞辱方式?还是……陷阱?一个把我骗过去,彻底解决掉我这个“麻烦”的陷阱?
巨大的混乱和强烈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怀疑感瞬间攫住了我!李薇那条微信和这张短信,像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对撞!
谁在说谎?!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肮脏的衣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屏幕的裂痕在眼前晃动、扭曲。
角落里,老头浑浊的目光似乎又朝我这边瞥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还是我的错觉?
“呃……”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破碎的音节。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虚弱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比当初是否卖掉手机去打印材料更加致命的选择!
去了,可能是自投罗网,是李薇和陈明设下的另一个圈套,等待我的或许是更深的羞辱,甚至是……无法预知的危险。李薇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们连我住院的父母都能拿来威胁!
不去?那这条短信……这唯一一丝诡异的、不合常理的“希望”……难道就让它这样溜走?万一……万一呢?万一是真的?万一那些散落的纸张,真的被某个“有心人”捡到,交了上去?或者……经侦支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这个“万一”的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缠绕住我濒临崩溃的理智。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向角落里的老头!是他!是他把我拖到这个鬼地方的!这条短信……会不会和他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拾荒老头?还是……别的什么?
老头依旧佝偻着背,坐在那堆破烂旁边,低着头,似乎在摆弄一个捡来的旧打火机。他枯瘦的手指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惨白的灯光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即将熄灭的微弱光芒。
那条来自“经侦支队”的短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烙在我死寂的、却又被强行注入一丝疯狂希望的心上。
去?还是不去?
我攥紧了那个破旧的手机,碎裂的屏幕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冰冷的塑料外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