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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口的暖房第一次挂起红绸时，沈筱正坐在铜镜前，看着楚墨笨拙地为她簪上那支打磨了三年的玉兰木簪。簪头的花苞被得温润透亮，映着镜中她微红的脸颊，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容景说，长安的绣娘连夜赶制的嫁衣己经在路上了。”楚墨的指尖微微发颤，碰到她耳后的肌肤时，像被烫到般缩回，“他还说，陛下要亲自来主持婚礼，说这是北境最该有的团圆。”
沈筱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楚墨的左鬓己染上霜色，独臂的轮廓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在看向她时，眼底盛着比红绸更烈的光。这光让她心头一暖，又微微发涩——筹备婚礼的这三个月，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帖，却在目光相触时，藏不住少年般的紧张。
“嫁衣不必太繁复。”她轻声说，指尖划过铜镜边缘的刻痕，那是楚墨上个月亲手凿的，刻着“双兰并蒂”西个字，笔画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寻常人家那样就好。”
“好。”楚墨应声时，喉结轻轻滚动，“我还让人做了南疆的喜饼，放了你爱吃的酸角馅。”
暖房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他们在挂红灯笼，稚嫩的嗓音唱着容景教的中原喜歌，调子却带着北境的辽阔。沈筱推开窗，看到雪地里新栽的玉兰树苗上都系了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蝶。
“该去看看喜棚搭得怎么样了。”楚墨伸手想扶她，半道又缩了回去，只在身侧虚虚护着，“容景说要按南疆的规矩，在棚顶铺满玉兰花瓣，说这样新人就能一生平安。”
沈筱跟着他走出暖房，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冷。她望着远处忙碌的身影，容景正指挥着工匠调整喜棚的梁柱，他的药箱被孩子们当玩具拖着跑，里面的草药撒了一路，混着雪粒散发出清苦的香。
“好像做梦一样。”她轻声说，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五年前站在这里，从没想过会有今天。”
“我想过。”楚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从在雾舟上看到你第一眼起，就想过。”
沈筱的脚步顿了顿，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的光比灯笼更亮，比红绸更烈，藏着五年的等待，五年的守护，像黑风口的冻土下，默默生长的根，终于等到了花开的时刻。
喜棚的梁柱刚搭好，容景突然从工匠堆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封染血的信笺，脸色惨白如纸：“筱儿，楚墨，你们看这个！”
信笺上的字迹潦草模糊，是北境斥候特有的暗号。容景颤抖着翻译：“黑风口以西三百里，发现疑似宁王的身影，身负重伤，被牧民所救，随身带着……带着半块玉兰帕子！”
“哐当”一声，楚墨手里的红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点燃了红绸，在雪地里烧出一小片火光，像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花。
沈筱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容景后面的话都变成了模糊的杂音。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系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玉兰帕子，是当年萧凛出征前，两人各执一半的信物。
“不可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风中的残烛，“他己经……己经殉国五年了……”
“斥候不会认错暗号！”容景抓住她的手腕，信笺上的血迹蹭到她手背上，滚烫得像火，“那帕子上绣着九朵玉兰，是你当年亲手绣的，第三朵花瓣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因为你绣到那时被针扎了手！”
沈筱的指尖猛地收紧，帕子上的缺口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故意留下的记号，说要等他回来亲手补全。这个秘密，除了她和萧凛，再无第三人知晓。
“我去看看。”楚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残烛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你们准备婚礼，我去确认消息。”
“我也去。”沈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的指尖冰凉，却死死攥着那半块帕子，“是我该去。”
楚墨望着她眼中的光，那是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亮，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篝火，瞬间照亮了所有深埋的执念。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容景看着他们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南疆的雨夜里，沈筱也是这样，跟着萧凛冲进雨幕，背影里的决绝与此刻如出一辙。有些羁绊，果然是刻在骨血里的，就算隔着五年的时光，隔着生死的距离，也能在瞬间被重新点燃。
喜棚的红绸还在风中飘扬，灯笼的残火在雪地里渐渐熄灭。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唱着喜歌，稚嫩的嗓音里，藏着无人知晓的转折。
沈筱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帕子。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倒退，像五年的时光在眼前翻涌。她忽然想起昨夜楚墨为她簪木簪时的温柔，想起他为她种的每一株玉兰，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如果……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她声音发颤，不敢说下去。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在。”楚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这五年是，以后也是。”
马车碾过结冰的河面，发出咯吱的声响。沈筱望着楚墨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选择从不是背叛，而是命运早己埋下的伏笔，像那半块玉兰帕子，无论分开多久，终究要寻找另一半的踪迹。
远处的地平线泛起微光，预示着新的黎明。沈筱握紧手中的帕子，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向未知的远方，那里或许有她等了五年的答案，或许有她必须面对的抉择，但此刻的她，只想快点，再快点，去揭开那层蒙了太久的迷雾。
喜棚还空着，红绸还在飘，而追寻真相的路，才刚刚开始。
